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 四十九、彰化縣醫師公會106年秋季旅遊：感時花濺淚

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
四十九、彰化縣醫師公會106年秋季旅遊：感時花濺淚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行前，醫師公會郵件通知，106年10月29日的秋季旅遊，共出動9部遊覽車，5部從彰化縣政府出發，各2部從員林市公所和台中老虎城出發。哇！9部，了得，破紀錄了，我內心不僅讚嘆，天涼好個秋，識盡秋愁不說愁，眾醫界夥伴們，大家有志一同，走出家門，離開診間，活動筋骨旅遊去。尤其，攜帶家眷者，若是夫妻檔，相依相偎，來個遲暮之旅：若是親子檔，牽手兩相宜，來個親情大曝曬，羨煞秋風與楓紅，多閒情，也多愜意！

某個社團，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，號稱全國最大、出席最踴躍的登山社，每兩週一次的登山行，平常都是5、6或7部遊覽車，可遇而不可求的最高紀錄是9部，四百餘人的登山隊伍，曲折蜿蜒，魚貫而行，場面可多熱鬧、浩大和壯觀！沒想到，醫師公會的號召力，有多行、有多帥，也是9部，好個驚天動地、氣狀山河的蜂擁行，他縣市醫師公會要瞠目結舌，「真的還是假的？」我豈能不讚嘆「了得」？

然而，我似乎想多了，雖說是9部遊覽車，但參加的人數卻僅250餘人。奇怪，每部遊覽車44個座位，扣掉最後一排中間位置，容易爆衝的危險位置，總數不是應該有387人嗎？錯了，每部遊覽車並沒有搭滿，都不到30人，我乘的那部就只有26人。唉，我真的想多了，我是退休之人，今年一月滿65歲，剛從衛生局屆齡退休，現在重回臨床，半工作、半賦閒在家，週日空檔，我有閒情逸致，別的年少醫師有嗎？他們可是孜孜矻矻、汲汲營營，為未來、為前途、忙碌奔於途呢。

38年漫長職涯，說短不短，說長不長，人生卻再也不會有第二個38年，前18年是臨床醫師，後20年是公衛醫師，我堅守岡位，戮力工作，善盡本分，走到人生的最後段落，此時，大江東去，淘盡愁滋味，我看愁不是愁，別的年少醫師能嗎？他們正旭日東昇，正奮勇向前呢。難怪，企盼「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」的公會大家長，在晚間宴會上說，扣除寶眷，參加的醫師僅百位，不到醫師公會總人數的5%，「這5%似乎是難跨越的極限。」感謝大家長的殷殷期盼，我們共同努力吧，希望來年，能突破5%的門檻，甚至無人能及的10%。

上午7時30分，遊覽車準時上高速公路。感謝公會巧安排，我與內人後面，坐了一位有著稚嫩臉蛋的小娃兒，剛脫離襁褓不久的男娃，比我小孫子大些，他那童言與童語，溫馨滿懷，有若自己的小孫子在眼前，讓我欣喜不已。「一、二、三、四…，十一、十二、十三...。」他口齒清晰，抑揚頓挫地數著數字，從一數到一百，非常地流暢，不停頓，不遲疑，半點也不犯錯，我坐在前座，聽得一清二楚，我又要讚嘆「了得」了，很厲害的小娃兒，似乎是有數學天份的小娃兒。

我站起身，回過頭來，故意逗著他，問他多大年紀。他稚氣未消，瞪著瞇瞇眼看我，就是那瞇瞇眼，讓他更顯可愛。他先伸出一根手指頭，似乎覺得不對，縮了回去，接著，又比了一個零的手勢，但想了想，又似乎不妥，馬上又改變手勢，伸出了三根手指頭。好厲害的小娃兒，零的手勢不也代表三？他學到兩種代表三的手勢，他怕我老人家不懂，直接用三根手指頭來表示。「三歲喔？原來是三歲，你好聰明喔，你好棒喔，要給你按讚喔。」我鼓勵他的聰明，也鼓勵他的不怕生。不怕生又大方的娃兒，成材又大氣，很難得，真讓人疼惜。

我故意逗他，「一加一等於多少？你知道嗎？」依他的年齡，我預估他應不知道，然而，他竟然不假思索地回答二，嚇死我了。不僅如此，還自言自語地，繼續往下不停地唸著：「二加一等於三，三加一等於四，四加一等於五，五加一等於六，六加一等於七，七加一等於八...，二加二等於四，三加三等於六，四加四等於八，五加五等於十，六加六等於十二...。」哇！我驚嚇不小。天啊！不僅是個超萌的小娃兒，我終於見識到天外有天，這個小娃兒簡直是數學天才！厲害！了得！

我又逗他，「你會唱歌嗎？」又是那對迷人的瞇瞇眼，露出微笑和自信的嘴角，一邊看著我，一邊點著頭，看來，還不大會說話，然後，他開始哼起歌來了。小娃兒似乎喜歡唱歌，因為我的一句話，他竟沿著高速公路，哼唱了半個多小時，我坐在前座，靜靜地聽他唱。「吚吚呀呀」、「呀呀嗚嗚」，我聽不出他唱啥調，也聽不清他唱啥詞，他卻自得其樂，很滿意又很快樂地哼唱著，我忍不住回頭誇他，「好厲害喔！我好喜歡你喔，要送你一百分。」除了大人指導，小娃兒應該有唱歌天賦。

晚間，回程時，經過高速公路望高寮段，台中清水、沙鹿、龍井一帶，窗外，萬家燈火，燈光閃爍，夜景特別漂亮，恍如人間天堂；窗內，大人興高采烈地唱著卡啦OK，尤其是他的阿公和阿嬤，有如巨星獻唱，鏗鏘高亢，抑揚頓挫，兼搖頭擺臀，唱得特別來勁，嗨到爽翻天。我又回頭看他，沒想到，他蜷曲著身子，好像小綿羊，半跪半坐地，將頭埋進阿公的脇下，睡得可香甜，管它歌聲震耳欲聾，管它眾人嗨翻天，因上午，他已經唱得夠多也夠久了，現在把機會讓給別人。

小娃兒那萌樣，害我恍神中，歲月倒退一甲子，回到那無憂無慮，又無知的時光裡，自己也是天真無邪、活潑爛漫，躲在媽媽懷裡撒嬌。我不禁想起一首詩來，「嫣嫣一笑眾堂樂，無知垂首卻喜人。」當車子下交流道，山路蜿蜒，迤邐來到新竹北埔，導遊小姐廣播聲，讓我突然驚醒過來，我哪是三歲娃？我可是遲暮之年，非老之將至，而是老之已至。兩相對照，紅毛小子和雞皮鶴髮，我不禁想起另一首詩，「少小離家老大回，鄉音無改鬢毛催。兒童相見不相識，笑問客從何處來？」唉！歲月無情。

公會秋季旅遊第一站，「綠世界生態農場」，當眾醫師夥伴們，陸續下車，蹣姍步履，徒手或拄著拐杖，頂著走不快的小跑步，搶著上廁所時，看那眾背影，彎腰和駝背，老態又龍鍾，不是白髮蒼蒼，就是童山濯濯，老態從頭至腳，攀爬其全身。我再次驚醒過來，回到現實，我不禁哀嘆，「這就是人生嗎？歲月不饒人，他們的模樣，就是我的模樣，不然，就是我未來數年的模樣。」數年後，我還在嗎？我豈敢保證自己能活到這個模樣？老態的模樣，是幸福？還是悲哀？何必想那麼多，公會理事長和幹部們，能關顧這群醫界長者，包括我，辛苦辦理旅遊活動，我要連聲說「感恩和謝謝」啦。

連著六、七年，幾乎沒缺席，我帶著內人參加公會旅遊，參加的最大快樂是，看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，回憶當年的青春年少，以及那時的意氣風發。然而，那份最大的快樂，卻伴隨最大的難過，就是看到前輩們，老態又佝僂的身軀，不禁聯想到未來的自己，今日的他們，就是未來的自己，能不哀嘆都覺困難！眼淚忍不住在眼眶打滾。唉！沒辦法，年紀越老，淚腺越發達，「感時花濺淚，恨別鳥驚心」。想到老之至，看到多美的花朵，也會掉眼淚；想到未來會與家人離別，聽到鳥叫聲，都會驚慌失措。人生啊！人生。

中餐，在綠世界生態農場裡，吃的是客家小菜。席間，鄰桌有位前輩，體力充沛，精神抖擻，他透露年齡，足足大我「一齒年」，眾人驚訝，養生有術，請示下，他大談養生。他說，中國有太極，印度有瑜珈，日本有體操，他最喜歡體操。他還說：「每天凌晨四時就起床，要運動四、五個小時，首先是室內的體操運動，簡單又容易，不用拜師，不用學習，每個人都會，全身每個關節都運動到，保證肢體靈活，腰圍消瘦，身體強健，每天都精神抖擻。再來是屋外快步運動...。」

他對自己的身體充滿自信和驕傲，他又說：「母親有糖尿病，也死於糖尿病，可見我有糖尿病的基因，因長期運動的關係，我的血糖都維持在八十、九十，我的糖化血色素也都維持5.6上下，非常的標準，連正常人都比不上我...。」會談養生的，開口閉口都是養生之道，不就是擺老了？說的也是，健康非常重要，沒有健康的身體，一切都成烏有。下葬時，手指頭上的黃金寶石鑽戒，手腕上的鑲鑽勞力士錶，都不是你的。唉！人生啊，人生，祝福這位前輩，心想事成，福如東海，壽比南山。

公會秋季旅遊第二站，「雅聞七里香玫瑰森林」，位於苗栗頭屋，座落在明德水庫風景區旁，佔地70公頃，是新興的觀光景點，森林園區之規劃，主要種植頭屋當地原生種七里香，尤其保留了一棵百年的七里香王，以及一大片的各品種的玫瑰花。所謂觀光景點，不如說拼經濟景點，園方重視的是引導遊客們，採購他家生產的各類香精、香乳和香皂等清潔化妝品。讓我好奇的，園方竟然也販賣內衣等產品，好似紡織也要通吃。不分年齡老少，愛美是女人的天性，眾家眷都很捧場，雖說買一送一，對半打折，卻若不用錢似的，踴躍採購，排隊結帳，大包小包提得不亦樂乎。

其實，園區最有看頭的是，前衛又有創新和創意的巍峨高大主建築，以及主建築前面和兩旁的玫瑰植栽區。內人喜歡玫瑰，美麗、嫵媚和嬌豔，可惜的，我卻不喜歡。我不是討厭它的刺，當然，也不是討厭它的嬌豔、嫵媚或美麗，而是「感時花濺淚」。怎說？或許，內人目光僅投注在正盛開的花朵，我卻投注在那些憔悴、枯萎和掉了花瓣的花朵。盛開的玫瑰能維持多久？「花無百日紅」，沒百日，至少有數十日？錯，隔了一天，它憔悴了；隔了兩日，它枯萎了；隔三日以上，它開始掉花瓣了。讓我難過的，枯萎的花朵，比比皆是，是美麗花朵的好幾倍，此情此景，多傷感。我感慨歲月無情，感慨自己的老，也感慨它美麗的短暫，忍不住要為它感傷，要為它流下淚來。

公會秋季旅遊第三站，「明德水庫風景區」，此非原定的行程，是臨時穿插進來的。中午，在綠世界生態農場「百年古厝」吃中餐時，有前輩醫師反應，綠世界生態農場景點甚多，包括：「可愛動物區」、「亞馬遜雨林區」、「空中植物區」、「蝴蝶生態區」、「仙人掌區」、「鳥類生態區」、「香草植物區」等等，很值得觀賞，足跡尚未踏遍，就早早離開，甚覺不捨，殊可惜，希望飯後，仍在園區多待個一、二小時。

此次公會旅遊召集人，德高望重的前輩醫師，很開明，又開通，經過內部簡單討論後，順從民意，於是更動了行程，在綠世界生態農場多待了一小時，而取消了原規劃的，新竹峨眉的「大埔水庫風景區」，又名「峨眉湖」。感謝公會主事者，因明德水庫就在雅聞七里香玫瑰森林近旁，欲讓此行更物超所值，故另外安排，多插入了此行程，用「明德水庫」代替「大埔水庫」，都是水庫，一庫換一庫，沒損失，沒遺憾，同樣是見水即發。

明德水庫位於苗栗頭屋的明德村，1966年6月開始建造，截取老田寮溪水，四年後，1970年5月完工啟用，屬於苗栗農田水利會持有和維護管理。水庫面積佔地170公頃（1公頃約等於1甲），水壩屬於滾壓式土石壩，高35.5米，長度187米，溢洪道則是六座弧型閘門所控制。某前輩醫師高喊著，「旅遊嘛，不是上車睡覺，下車尿尿，而是要走路的，用走路拼健康啦！」說的有道理，我與內人二話不說，拉緊夾克，當然跟隨眾人，在彰客遊覽車導遊率領下，於冷冽秋風吹拂下，延著環水庫步道，走到壩頂，如此往返，少說走了一、二公里，一千步以上，沒流汗，卻也身體暖和些，難怪內人要說，「我們多賺到了。」

唉！人生嘛，人生，我與內人有志一同，不掛在嘴上，嘴巴不說「養生」，卻時時刻刻，想著「養生」，實踐著「養生」，可見，我與內人都老了。不，我真該死，我錯了，我竟然忘記我是「老牛吃嫩草」，內人還年輕著，如含苞待放的玫瑰，她還有十年、二十年可美麗呢。最後，感謝公會理事長、幹部們和公會小姐們的辛勞，你們辛苦的規劃和安排，讓我們這些老之將至或已至的醫師們，以及眷屬們，有快樂、健康的一天。謝謝，感恩啦。（107年5月1日校稿，刊登於107年8月份台灣醫界雜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