苗栗縣南庄鄉向天湖山和青竹絲

一、苗栗縣南庄鄉向天湖山和青竹絲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109年7月12日，週日，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，第十七次登山行程，「苗栗縣南庄鄉向天湖山、光天南山」，向天湖山標高1225米，光天南山海拔稍低，標高1123米，都是千米高山，兩者差了百多米，因我沒攀登光天南山，故本文主題不得不將它從缺。為人應忠厚老實，不可吹噓和唬弄，其實，認錯者無罪，我根本沒登上向天湖山，雖然近在咫尺，僅差330米之距離，然而，我體力耗盡，全身虛脫，力有未逮，僅能功虧一簣，望之卻步，望山興嘆。

上午清晨，5點半剛過，遊覽車在高速公路上，遠山魚肚泛白，有股朦朧美，輕輕的，飄飄的，有如似醒非醒的睡夢中。所謂遠山，一邊是大肚山，另一邊是更遠的中央山脈。等遊覽車進入泰安服務區，天色才大亮，人也整個甦醒過來，有如籠罩顏面的神秘面紗，被掀掉了，眼前大放光明，就欠缺那旭日東昇，因服務區寬廣的停車場，尚不見一絲晨曦。

咱協會不是吹噓的偉大，它就是厲害，春江水暖鴨先知，當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，簡稱武漢肺炎、2019年冠狀病毒肺炎，整個疫情趨緩，旅遊才剛開放解禁，咱協會登山行程，馬上如火如荼，像鍋水沸騰般，破不及待，刻不容緩，積極地籌備進行，比其他登山協會更早起步，也更早發動，如水銀瀉地，迅速又快捷；參加的山友人數，也是最多，如潮水般洶湧。

衛生福利部的「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防治及紓困振興特別條例」，雖經修正，紓困總資金達2100億，看得到吃不到？只紓困大企業？緩不濟急？民間疑惑一大堆，抱怨一卡車，總不如咱協會的立即和直接。我們解圍遊覽車司機待業的無奈，及早餐店業者望穿秋水的苦楚，緊接著，也振興高速公路交流道旁餐飲業者關門的蕭條。

怎麼說？我們豈有移山倒海、撥雲見日的能耐？不！雖是杯水車薪，雖是小蝦米對抗大鯨魚，我們多少表現十足的誠意。每趟登山行程，少者六、七輛遊覽車，多者八、九輛，甚至破紀錄的十輛，假設一趟行程300人，多少能給相關業者相濡以沫，雖不致於涓滴成河，至少可以滴水成涓，聊勝於無，多少有小補。

以300人來計算，須僱請七輛遊覽車，每輛遊覽車大抵有1萬2千到1萬4千的收入，總計近10萬的收入，豈非比政府的紓困更即時雨？另外，300人的簡易早餐，每人份30元，早餐店霎時9千元的入帳，豈非久旱逢甘霖，淚眼謝蒼天？還有，對交流道旁餐飲業者而言，簡直是生死一瞬間，解除倒懸之苦？每人份150元的樸實晚餐，嘩啦啦，眾人扒完飯，用不上半個小時，業者就入庫4萬多元，多感恩啊！

單餐飲業者來說，廚師又回來工作了，端菜的員工、洗盤子的員工也回來工作了，從失業中，再行復業了，有錢可賺了，可以繳房租，可以繳房屋貸款，可以幫嬰兒買奶粉，可以繳孩子的學費，多令人痛哭流涕，感謝神明保佑呢！我們是寶島台灣，經歷SARS磨難的台灣，有神明保佑的台灣，不像歐美國家，仍遭受疫情反撲，人們死傷無數，仍身陷於水深火熱、生靈塗炭中呢！

抱著人飢己飢、人溺己溺的心態，盡一己棉薄之力，活絡台灣經濟，拯救升斗小民，所以，我與內人，響應壯舉，不輸人後，從五月下旬，以至此次向天湖山登山活動，今年度已參加8次行程。不僅如此，整個七月、八月的活動，已悉數報名，所謂與民共患難，福禍同享呢。我有積蓄，有退休金，十年、百年不工作，也不擔心沒飯吃，但領基本工資的勞工朋友，一日沒上工，乾領無薪假，簡直要他的命！甚且擴及全家人的命。

此日，整個泰安休息區，幾乎紅透半天邊，連綠葉也染紅了，大抵是穿著紅色、粉紅色系列，協會登山制服的山友們所致。大家熙攘接踵，喧嚷、叫囂、寒喧著，有如喜鵲報喜，喜鵲當頭叫，好事要來到，人們嘰嘰喳喳，互相通報著：他媽的武漢肺炎走了！咱們台灣抗疫成功！豈能不鑼鼓喧天慶歡喜？說的也是，害得樹梢白頭翁，也跟著探頭，嘰叫相回應呢！

協會此日提供的早點，是份量挺足夠的台式漢堡，不是麵包，而是饅頭剖半，包覆著豬排和碎煎蛋。協會每回提供的早點，區區30元，炒麵、炒飯、肉包子、饅頭、飯糰、粽子，不一而足，樣式變化多，葷素不拘，且俗又大碗，我特喜歡。能外出走走，親近人們，就是幸福，心情舒暢，連帶著，嗅覺、味覺也舒暢了，感覺肉塊忒新鮮，煎蛋也忒香。與內人往園區花台一坐，忍不住視若無睹，目中無人般，拿起漢堡，半句不說，狼吞虎嚥，大塊朵頤起來。

不小心咬到，隱藏在裡頭的小黃瓜，脆脆、鹹鹹、酸酸的，連內人也大叫：小黃瓜好好吃喔！確實好吃，心中洋溢著甜美滋味。漢堡不迷人人自迷，全神貫注口慾中，等驚醒要去聽行程說明會，已經遲了大半步，只聽到協會幹部說：除了甲線、乙線，還有丙線。所謂丙線就是下遊覽車，就地找樹蔭，泡茶、聊天、說是非；至於乙線，不逞強，不似甲線的全程，而是走半程。二、三年前，雖未抵從心所欲不踰矩之年，卻早已改走乙線，不是不敢逞強，而是力所不逮，退而求其次。

乙線行程如何走？糟糕！失之交臂。依據協會所發的書面行程表：甲線屬向天湖山和光天高山的O型縱走，全程5公里，落差460米，耗時4、5小時；至於乙線，則走向天湖環湖步道。乙線也是O型縱走，還是原路去、原路回？走多遠？多少小時？我沒聽到，為逞口慾之快，我患了迷糊，因迷糊，染上嚴重後遺症，沒想到乙線不遑多讓，也是遠距離的O型縱走，我走到幾近虛脫，氣喘吁吁，雙腿不聽使喚，心臟亂蹦跳，如萬馬奔騰，認定心臟要嘎然而止啦！

我與內人傻乎乎地，跟著眾山友，依序列隊而行。向天湖山蠻陡峭的，走在稜線上，不時看到深百米的懸崖，僅用細小的紅色塑膠帶阻隔，沒支撐，腳步犯差錯，不小心跌落山谷，非死即傷。偶而有平坦的山徑，躲在山間，兩旁筆直參天的針葉林，蠻心曠神怡，賞心悅目的，加上樹蔭蔽日，走起來相當舒暢，然而，不時出現70、80度的陡坡，手腳併用，攀繩而上，一步一喘息，喘到胸悶，喘到呼吸困難。

沿路林間樹幹上，可以看到苗栗縣府張貼的告示，「環湖步道緊急救治編碼」，1、2、3...等數字。我估計，每三、四百米會出現一個編碼。當我走到3、4之間，我已累爆了，趕不上內人步伐，兩人相距近百米，喘到上氣不接下氣。我頻問衝鋒陷陣的山友：還要走多遠？不行了，我要走回頭路了！結果，眾山友齊聲鼓勵：快到了，已經走到此地步，若往回走，得不償失，且更加辛苦，不如繼續往前走。

這些山友，不是友直、友諒、友多聞，而是豬隊友，害人不淺的隊友，我竟然聽信了。我猜測著，也如此相信著，日本富士山從山腳到山頂，平分十段距離，分別為一合目、二合目、三合目，以至十合目。或許，苗栗縣府的急救編碼也如是，10就是頂點了；更或許，編碼6或7，就有岔路往回走了。沒想到，精神特佳、體力旺盛的內人，也是豬隊友，照樣坑我，一下子說，5或6就有岔路回去，一下子又說，6或7就有岔路往回走。我期盼著，渴望著，沒想到，硬撐、苦撐地走到15。我累斃了，我累到不行，我不走了，我一股腦兒往地上倒下去。

向天湖山，哪來的湖？哪來的環湖步道？我完全沒看到湖啊！真實的情況是，從稜線往左懸崖看，四周環山圍繞，沒有湖，也沒有泊，只見山坳和山谷，一片平坦，菜園和果園，一畝畝、一畦畦，中間有一涓涓溪水流過，細水銀帶在陽光下閃爍，其左側，穿插數間平房，好個漂亮的田園風光。隱密，有如西藏的香格里拉；靜謐，又似陶淵明的桃花源記，可能躲秦暴政或秦末戰亂，「問今是何世，乃不知漢，無論魏晉。」

為何有湖之名？相傳數百年前，此山谷有十餘公頃的天然湖泊，因河流長年沖刷侵蝕，湖岸潰堤，湖水流光了，成了群山中的一塊盆地，故有向天湖、環湖步道之名。我猜測當年的湖泊，應是偃塞湖，由於地震或洪水，山崩與土石流堵塞河谷，儲水到一定程度，便形成了湖泊；當此堵塞打通了，偃塞湖就此消失了。

不只我迷糊，不單我被唬弄，沿路有不少山友，邊攀登，邊問路，也問到我頭上，「你走甲線，還是乙線？我要走乙線，有走錯嗎？走得好辛苦，爬得好痛苦，好像在走甲線，何處才有岔路往回走？」問我等同問路於盲。當我艱辛萬苦，百般無奈，行行復行行，斷斷又續續，走一步喘一步，走兩步喘兩步，勉強地硬撐到編號碼10時，仍不見岔路，我內心叫苦：「天啊！雲深不知處，有如萬丈深淵不見底，會死人啊！」到底何處是盡頭？

不同於富士山十合目，編碼10並不是盡頭，表示還有11、12、13...等編碼。有山友面露不悅，幾近潑婦罵街，快要按捺不住了，她在我耳邊嘀咕：「搞什麽東西！有沒有搞錯？我要走乙線，卻變成了走甲線！」唉！同病相憐，都是沒有認真聽行程說明會，以致迷糊無知的可憐蟲。我也接近崩潰的邊緣，強忍淚崩，也沿路持續問了不少山友，竟然沒人知道共有多少編碼？第幾號編碼才會出現往回走的岔路？上網查詢也來不及了，網路根本不通，急死人也不犯法。

沒有回頭路，只能硬撐了，半步、一步地往前抬步，難道要像小孩耍賴一般，坐到地上，哭著賭氣不走？幾乎走不動的情境下，有如墜十八層地獄，上刀山、下油鍋，痛苦難當。最後，絕地逢生，置之死地而後生，皇天不負苦心人，我終於熬出頭了，越過編碼11、12、13...，千辛萬苦，來到了15，也看到望穿秋水的岔路，就在眼前，眼淚幾乎要飆出來，「阿母啊！歹命啊！我為何自討沒趣，自討苦吃，自陷苦境！」

在編碼15旁邊，岔路口前方，有協會的幹部駐守著，為大家指點迷津，我感動得想把他擁在懷裡，感謝他讓我重生。他比著手勢說：「右手邊，往上再攀爬，就是向天湖山，山頂有三角點，距離僅差330米，不登頂太可惜了。等拍完照，再循原路往回走，回到左手邊岔路口，往山徑下山，就可回到遊覽車停車場了，這就是今天乙線的路程。如果走甲線的話，上到向天湖山後，不往回走，繼續往光天高山走，從另外一個山徑，下山走回停車場，這就是今天甲線的行程。」他還說，他是乙線押隊的，會等到乙線山友全部回程，他才會跟著下山。

聽他說完，整個緊繃的心情，總算鬆懈下來，還聽到他會等所有山友下山，才會一起下山，眼眶一鬆，淚水又要潰堤了，感謝協會的巧安排，給山友們信心和安心。阿彌陀佛，善哉！善哉！心中雀躍著，高興自己竟然如此堅強，如此勇猛，沒有垮掉，沒有崩潰，多難得啊！從深淵谷底，重恢復到信心滿懷，我樂在其中，成就感也在其中。

至於三角點呢？我還須要再爬那330米嗎？不用考慮，半絲不躊躇，趕鴨子上架也沒用，打死我也不上去的，但是，內人可興致勃勃，義氣風發，磨拳擦掌，堅持要攻頂，她要完成乙線全部行程。我投降了，不顧形象，管是否體不體面，我在岔路口橫躺下來，「我不爬了，三角點有如何？我在這裡等妳了。」經過半小時，時間來到中午12點過後，內人攻頂回來了，滿懷興致，笑嘻嘻地說：「若非你在這裡等我，我還真想隨眾人，繼續往前爬，攀上光天高山，完成甲線的壯舉呢。」我內心叫苦，我是老牛吃嫩草，娶到年幼老婆，如今年老了，我動不了身子，也管不了老婆了。

與內人，從岔路下山，雖是陡降坡，步伐較不穩，卻順暢多了，因下坡關係，邁起步伐不再氣喘吁吁，輕鬆自得其樂。上山辛苦，心臟都會從嘴裡跳出來；下山輕鬆，但兩膝酸痛無力加劇，只好勒緊護膝帶，硬撐著下山，一跛一跛的，走不快，擋了他人的路，以致不少山友，紛紛從後面超前。我原本不屑登山杖和護膝帶，但近兩、三年，體力衰減明顯，老態龍鍾畢露，若沒了登山杖和護膝帶，我上不了山，也下不了山。說不定，再一、兩年後，即使在平常日子，吃飯、上廁所、上街的，我需要靠護膝帶才能走路呢。

下山，山徑較陡峭，直線距離，縮短了路程，大約辛苦了一個小時，來到山腳下的產業道路，這裡是原住民部落，屬於賽夏族。道路不熟，不僅山友擔心，我更加擔心，怕走錯路，再也沒體力走回頭路了。保險起見，我問部落住民，他的回答很直接，不說沿著大馬路走就是了，卻說：「沿著白線走，就可到停車場了。」真的，產業道路兩旁畫有白線，跟著白線走，絕不會迷路。

內心充滿感恩，也充滿成就感，高興完成了是日的登山活動，不枉此生，不虛此行，太功德圓滿了。結束本文之前，另有其他意外高潮，值得在此分享。回停車場的路上，走在前頭的內人，突然驚叫連聲，返身飛奔過來，驚嚇得說不出話，手指著馬路邊地上：「有蛇啊！」沒錯，是一條40公分長，全身鮮豔綠色小蛇，正往路邊邊坡爬去。內人雖驚恐害怕，但腦筋沒傻掉，喊著快攝影，且用錄影的，因她想到小孫子，小孫子最喜歡小動物了。

文章隨附的影音，畫面動物，我第一個反應，牠應該是青竹絲。牠全身通綠，不攙雜其他色彩或花紋，鮮艷的青綠色，有如翡翠，有如綠寶石，漂亮異常。竹葉青蛇屬，簡稱竹葉青屬（Trimeresurus），有30餘種，主要分布於印度、東南亞、中國，以及太平洋上的島嶼，包括台灣，台灣稱之為「青竹絲」，喜棲息在竹林，有很好的保護色，牠屬於破壞紅血球的出血性毒蛇。中國最毒十種蛇排行榜，第一名不是眼鏡蛇，而是青竹絲。青竹絲與翠青蛇最大的區別，後面尾巴一節是紅色的，影音中的蛇，尾巴最後一節是紅的，確認這是一條青竹絲，如假包換。

為證明影音是我拍的，老頭子手會抖，聚焦不清晰，很抱歉，我特地轉方向，把身穿登山服的內人，一起拍入鏡頭，也證明是登山行程中，在路上臨時緊急拍攝的，我也忘了多加幾句口語說明，殊多遺憾。更遺憾的，當我轉開鏡頭，預備回復原本鏡頭時，青竹絲已溜了無影無蹤。（109年7月15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