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緣一生的師生情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作者:吳聰賢醫師

民國55年冬,冬至剛過,寒風凌冽,校園蕭颯,即使躲在教室裡,窗戶緊閉,仍然冷到骨髓裡,我忍不住將深藍色外套的拉鍊,全校統一的冬季制服,拉到頂住脖子,哎喲!差點夾到肉,痛了一下,也順手將領子翻了上來,好讓自己感覺暖和些。說來可憐,考試、升學,升學、考試,早把日子累垮了,行屍走肉,不知今朝何夕,身子骨不是自己的,制服裡頭,兩件衛生衣、一件衛生褲,還保不了暖。

教室門口,國文老師賢淑端莊,卻精神抖擻地,踩著小步伐,走了進來。她如往常,裡面穿著喜愛的洋裝,外頭套著厚重齊膝的,深咖啡色毛呢大衣,下半身是黑色絲襪,你說多美就有多美,美得讓人無法眨眼,美得讓人目瞪口呆,綺思連連。糟糕!對老師不敬了。笑啥!不要笑我,肯定你也這樣。但是,將心比心,沒有長褲、大衣包覆,裸露在冷空氣中的雙腿,難道不會冷嗎?我渾身不禁替她打哆嗦。

班長大聲喊著:「起立!立正!敬禮!坐下!」桌椅碰撞聲,全體同學起立,帶著虔誠的心,紛紛行禮如儀。接著,學藝和風紀兩位股長,開始幫忙老師,分發上次作文考試的考卷。這已是50餘年前的往事了,我不記得老師給我打了幾分,但那紅色毛筆字書寫的評語,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,共四個字,「孺子可教」。當年,國學程度差,不懂其出處,也不知其典故,但大略知道其意思,這是一句好話,褒獎的好話。

中午時分,剛吃完便當,早晨上學時,從家裡帶來學校的鐵盒子便當,正準備趴在桌上小寐,有同學走進教室傳話,「某某同學,某某老師請你到教師辦公室找她。」我內向、自閉,沉默寡言,不善言詞,不會表達,難以與人溝通,聽到老師找我,啥事?讓我忐忑不安,手腳發麻,手心直冒汗,雖內心忖度,可能是為了作文問題,找我去談吧?但我仍不免心慌意亂,膽顫心驚。

走進教師辦公室,諾大辦公室,空蕩蕩的,大半老師都離開去吃飯了,僅剩兩、三位老師在場,包括我的國文老師,她坐在較裡邊的位子上,面帶微笑,招呼著我過去。我膽子忒小,很拘謹地90度鞠躬,然後像做錯事的小學生般,好似打破玻璃或打爛桌椅,低著頭,不敢直視,默默乖乖地站著。我還是相信,老師找我來,應該是狠狠地訓話。

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寫作很行,反而認為自己很爛,作文只會拉低成績,絕不會有加成作用。初中那三年,不管任何課程,我都喜歡,包括史、地、理化,尤其幾何數學,但最厭惡和恐懼的,就是國文課的作文,常常絞盡腦汁,搜索枯腸,也寫不出幾句話來,簡直是上蒼派遣下來的磨娘精,專門來折磨人的,恨不得一腳踢得遠遠的。

國小六年級,每天清晨上學,早自習的第一件功課,就是依照老師的指示,依據題目,寫一篇作文,不管我如何努力,挖空心思,苦思苦想,搜腸刮肚的,寫了開頭的幾個字,反覆使用,已是老掉牙的詞:「逝者如斯,歲月如梭,時光荏苒...」,或者「春光明媚,百花盛開,花團錦簇...」,接下來,我再也掰不出半個字了,徒呼負負!以致,視寫作為畏途,避之唯恐不及,棄之如敝屣。

其實,我低下頭以前,已經偷瞄了老師好幾眼了,因為我很喜歡老師,老師是女老師,為何喜歡?因為老師年輕漂亮,異性相吸嘛!糟糕!又對老師不敬了。怎麼個年輕?我猜應是學校剛畢業,初次當老師吧。我十五、六歲,老師大抵二十五、六歲,大我十歲吧。怎麼個漂亮?身材適中,五官分明,臉蛋標緻,皮膚白皙,我特喜愛她的嘴唇和頭髮,嘴唇飽滿,且稜線曲折,很性感;頭髮削短削薄,類似赫本頭,但稍長些,簡直仙女下凡,美不勝收。

我該自我掌嘴,太不應該了,也太過份了,怎用「性感」兩字形容老師,不懂尊師重道,自絕師門,自慚形穢,簡直污衊聖殿,該下十八層地獄!我該說非常「漂亮」才對,漂亮到無以復加。然而,最讓人欽慕的,非常亮眼的,莫過於老師的氣質了,那份學識、風度、典雅,不做作,不造假,自然散發,令人如沐春風,跟著精神煥發、奮發向上呢。

老師沒教訓我,反讚賞地說:48位同學中,你那篇作文寫得最好,很有寫作天賦,你對父親的描述,發自內心的真情流露,娓娓道來,感人肺腑,讓人感動,潤濕眾人眼眶,老師很喜歡。接著,老師提出建議:最近,學校將舉辦作文比賽,你寫一篇文章參賽吧,老師看好你,舉薦你參加,你就代表班上同學參加吧。

後來,我有參加作文比賽嗎?對不起老師,我沒有。為何不聽話?除了自己對寫作沒信心外,我正陷入痛苦的困境中,自怨自艾,無法自拔。什麽困境?我功課跟不上同學!考進彰中高中部,雖不是狀元、榜眼,也不是探花,卻也名列榜單的前三十名,但這份榜單不是真正的實力,我從縣立彰化初中,竄進省立彰化高中,僅僅第一個月,馬上發現程度落後同學一大截。三年初中成績,每門功課,不是90幾分,至少也有80幾分,但高中第一次月考成績下來,竟然好幾科紅字,且每科都在60分邊緣遊走,尤其英文,簡直不忍卒睹。

怎會這樣?何以至此?我痛苦不堪,信心呢?當然消失殆盡,蕩然無存,煙消雲散。我對不起我那初中三年的導師,他還是英文教師呢,我三年英文都是白混的,得過且過,過了昨日,又過了今日,敷衍塞責,不思進取,沒有真正花功夫學習。我的高一英文老師,課堂上,不會粉筆丟人,但另一位英文老師,則以粉筆丟學生出名,我就曾被丟過,如今,自己已當阿公了,想起往事,仍會膽顫心驚。往後,我罹患心律不整,可能被他嚇出來的吧?我這位英文老師,也不遑多讓,會臨時起意,指定同學回答問題,如同隨堂抽測,我曾兩次被叫到,結局是羞愧到家,面子成無物,無地自容,恨不得地上有洞,可以瞬間鑽進去。可惜!教室是水泥地。

第一次,英文老師問我:巴黎(Paris)英文怎麼唸?我愣住了,我不會萬國音標,也不會KK音標,我根本不會唸,下不了台了,怎麼辦?我只好胡謅了,直接用中文唸:「巴黎死」。正確的唸法是「配理死」。當場,全班哄堂大笑,手足舞蹈,仰頭狂笑的有之,猛拍桌子的有之,總之,全然樂不可支,我則羞愧到想跳樓,一死了之。還好,高一教室在一樓,我要跳什麽樓?

隔了數天,第二次,英文老師又問我:知識(Knowledge)英文怎麼唸?明知我不會音標,豈非老師要把我折磨死?我痛苦到想自刎謝罪,項羽無臉見江東父老,在烏江自刎,我也是無臉見家中父母,但我哪來配劍?我難道要唸「知識趣」嗎?我若開口,必然又是哄堂大笑,乾脆低著頭,紅著臉,悶聲不響,裝作白癡狀。僵持了一分鐘,不少同學抿著嘴,很可惡,似笑非笑,露出詭譎的賤笑,英文老師看我可憐,終於要我坐下。

數天前,在我的夜間門診,有一位年輕病患,剛考進彰女,高中一年級,第一次,由媽媽陪著來看診,感冒小毛病罷了,不關緊要;第二次,自己陪著姊姊來看病,姊姊也是患感冒小毛病。這兩次,她手上都捧著英文教科書,手不釋卷,全神貫注,不是在讀課文,而是在背誦課文,我不禁讚歎「孺子可教」!50幾年前,我若這樣拼死拼活,豈有後顧之憂?書哪會唸得七零八落呢。

由於,英文老師出乎意外地,給了我這兩次的羞辱,不!不是羞辱,是激勵,我痛下決心,不僅發憤圖強,也發奮圖強,努力自我學習萬國音標,經過幾個月,我學會看音標發音,再經過幾個月,不用看音標,我只要看到英文字,也能標出其音標,且正確發音。我如何辦到?我犧牲了一本英中小字典,隨身攜帶,每日每夜,每時每刻,有空就拿出來翻閱,最後,終於搞懂英文音標的通則。不懂的國字,我極高比率注音符號會標錯;但不懂的英文字,我極不可能標錯音標。大學聯考英文考卷,我唯一有信心拿到分數的,也只有音標。

為何說「犧牲」了一本英中小字典?因為從口袋掏進掏出的,在手上翻來覆去的,字典不僅破爛不堪,還支離破碎,五馬分屍,分屍到亂了頁碼,花錢買的好好一本字典,走到這個結局,內心相當不捨,不捨字典,也不捨金錢。直到我武功練成了,不僅任督二脈打通了,其他十二條經絡,以及361個穴道也通了,徹底了解英文音標秘笈後,這本又破又爛的字典,怎麼辦?總該壽終正寢了。

如何壽終正寢?丟進垃圾桶,讓垃圾車載走?當成敲門磚、墊腳石,然後隨手丟棄?這樣未免太殘忍,也太忘恩負義了,會遭天譴的!紅樓夢中的林黛玉,有情有義,三次葬花,我沒那麼仁慈善良和閒情逸致,我怎麼處理?我沒埋葬濫字典,卻懷著它,前往住家附近土地公廟,雙手捧著,對著土地公,虔誠地拜了三拜,然後丟進香爐亭,看著它火化,灰飛煙滅,飛往九霄雲外。

我老家在彰化市小西巷內,可說是彰化舊市區的蛋黃區,有小徑通火車站,巷口外面是傳統美食街,緊鄰巷口的是阿「章」肉圓,至於陳稜路、長安街交叉路口的,則是阿「璋」肉圓,同音不同字。阿章肉圓最早設攤,名聞遐邇,是老彰化人永不磨滅的記憶,但自從阿璋肉圓開店後,物換星移,時勢所趨,後者名聲遠勝前者,大夥只知新人,不知舊人,這也難怪,千古名言,舊愛敵不過新歡。

我火化那本字典,找上門的是哪家土地公廟?離我家最近的土地公廟有兩間,位於長樂里和平路的北門福德祠,及位於富貴里中華路的西門福德祠,我挑中的是後者,原因是,前者位於巷弄內,後者位於大馬路邊,出入方便。我沒挑良辰吉日,只選了農曆十五過去,因初一或十五,祭拜土地公的信眾較多,香爐亭時刻燃著火,字典可以隨著香火,一起回應天庭,了卻我一番心思。

不要小看西門福德祠,民國74年公告為三級古蹟,後來,改為縣定古蹟。三級古蹟和縣定古蹟是否同等級?沒錯,是同等級,只是名稱變動而已。民國71年,「文化資產保存法」制定之初,將古蹟區分為第一級、第二級、第三級共三類,分別由內政部、省(市)政府、縣(市)政府為其主管機關。西門福德祠由彰化縣政府審定和公告,三級古蹟就是這樣來的。民國86年,第二次修法,依主管機關屬性,把第一級、第二級、第三級古蹟,更名為國定古蹟、省(市)定古蹟和縣(市)定古蹟,以致西門福德祠成了縣定古蹟。

若說與我老家距離,似乎北門福德祠近些,但也差不了多少,兩者差異極少,大抵一樣,腳程快者,五分鐘抵達;腳程慢者,也不會超過十分鐘。不管是出入方便,還是縣定古蹟,我會找上西門土地公廟,主要原因是小時候,每年農曆二月初二,土地公誕辰,媽媽會準備牲禮、水果去祭拜,必邀我陪著去;若是還願,媽媽也必然拉著我一起去,我是媽媽最愛的心肝寶貝,所以,我對此廟較熟悉,也感覺此土地公有份親切感,有若媽媽三春暉的溫暖。

民國86年,我離開16年的臨床醫師工作,轉換跑道,進入公職,擔任彰化市大竹區衛生所主任;3年後,轉調彰化縣衛生局,擔任疾病管制科長。每年,有中國、中山公共衛生學系學生,到衛生局各科室實習,或疾管科新進同仁在職教育訓練,我都會親自授課4-6個小時,我講課的重點,除了傳授傳染病防治本業外,我會指導他們英文怎麼唸,雙母音、單母音、長音、短音、主重音、次重音等,醫學術語大都是拉丁文,我也會教大家如何唸,這些成了我在衛生局的招牌。

這位間接激勵我,造就我一小部份的英文老師,他叫什麽名字?我知道名字,即使我不說,你也猜得到,但英文這門功課,名師應該出高徒,我卻是高徒的相反,我英文學得很爛,至今,也一樣很爛,一無是處,講不出一句流利的英語,在外國人面前,更是結巴得厲害,爛到沒顏面見老師,我又豈敢直呼老師名諱?我怎能毀了老師一世英名?不是我不認老師,而是怕老師不認我。

為何說造就我一小部份?真的,英文是我的仇敵,更是天敵,除了音標外,幾乎等於不學無術,或許還可以多加一點點吧。民國89年,得知彰化縣政府鼓勵公務員進修,學雜費公家負擔,每週再給兩天上課假,不要說我,保證你也搶著這份天大的好康,世紀大好康,不是常年有,公家福利豈能放棄?打死也要保握,我當然拼著老命,也要搶下這個名額。

在長官舉薦下,加上自己努力,奮勇考上公共衛生研究所。跟年齡與我兒子相仿的年青人,一起上下課,也蠻有趣的。花三年公費,領到畢業證書後,縣長還頒發「敦品勵學」獎牌,真的有夠好康。為了寫畢業論文,我請班上小同學,幫我網路抓論文,然後列印,老頭子資訊能力不如年青人,總共印了近千篇原文論文。我花了三年時間,沒日沒夜,披星戴月,睜開眼睛就唸,幾乎一天唸一篇論文。論文很專業,也很侷限,卻也讓我英文閱讀能力猛進,但僅閱讀能力而已,其餘的聽、説、寫能力,還是殘破不堪,慘況連連,不忍卒睹,一輩子也不成才,永遠愧對老師。

某年,彰中58同學會,轟轟烈烈地召開,南來北往,甚至遠從國外的同學,也共襄盛舉,齊聚一堂。餐敘前,老師們高坐尊師椅上,包括我高一的英文老師,輪流與同學們合照留念,醜媳婦猶疑著,是否要見公婆?最後,我鼓起勇氣,低著頭,緩步上前,沒有說半句話,只是伸出雙手,90度鞠躬,緊緊地握著老師的手。我好似平淡,但內心是澎湃洶湧,我心中吶喊著:「感謝老師的教誨,學生終生受用無窮,無以回報,謹祝福老師,心想事成,身體健康,長命百歲。」

緊握雙手和90度鞠躬,加上孺慕之情,你認為足夠嗎?不夠!差十萬八千里,差遠了,它無法表達我全部的心意,若非大庭廣眾之下,若非我含蓄害羞,我真想擁抱老師,心心相印下,把我的心意,直接傳達給老師。當我退下,預備離去時,頃刻間,我腦裡灌進一句話,我最喜歡的一句話,「每個人應努力成為他人的貴人」,英文老師與我,他是我此生重要師生因緣之一,老師正是我此生貴人之一。

回過頭來,我要說我的高一國文老師,她那「孺子可教」的評語,還有那句「寫作天賦」的誇讚,影響了我這生。50餘年過去了,我仍懷抱愧疚之心,日夜侵蝕,難以或忘,很對不起老師,我違背抗老師的話,沒有依照老師的指示,參加作文比賽。我不是不聽話,而是我已陷入困境,功課上,我跟不上班上同學,48位同學中,我是墊底的那一、二名。每天走路上學,憂愁焦慮,苦著心,低著頭,日子給我的僅是苦難和後悔。

我後悔什麽?後悔是否該唸彰工或彰商,我走了不該走的路。剛考上彰中,過沒幾天,母親跟我說:「鄰居跑來說,唸高中是要上大學的,為何不去唸高職?意思是說,我們家沒錢讓你唸大學。」母親沒明確說鄰居時誰,也沒說鄰居是真關心,還是嫉妒嘲諷;當然,我也不懂母親說這些話的意思,是擔心,還是鼓勵?擔心沒錢供我上大學,鼓勵我莊敬自強,出人頭地。其實,功課跟不上的事,我半句也不敢透露,怕母親擔憂,怕母親操心。我不能幹,也不精明,內向畏縮的,但肯定會埋頭苦幹,努力工作,即使便是彰工、彰商畢業,也會是謹守崗位,對社會有用的勞工。當然,我不是企業家的材,也不是當老闆的料。

往後的每一天,日子是陰霾的,看不到陽光,見不到希望,盼不到未來。老師的評語和讚賞,又能怎樣?我將之束之高閣,也放在內心深處,永不去碰觸的角落。不想增加父母的負擔,初中三年,我沒花家裡半毛補習費的錢;我也狠著心,高中三年,照樣沒上半天補習課。可想而知,雖然拼死抵死日夜讀書,比雞狗還不如,比雞早起,比狗晚睡,學習是苦難和折磨,更多的是挫折,在失敗的漩渦中打滾。無心差柳柳成蔭,打死我,我做夢也不會想到,自己竟然有一天成了醫師!這是天方夜譚,這是神話故事,荒誕不經,但我認定它是父母的餘蔭,父母把所有孩子的福份,全部灌注給我。也可能是此生的老師們,冥冥之中,用那無形的老天之手,暗中推我一把,把我送進了醫學院。

高中三年,我沒心思,也沒精力,為寫作而寫作;大學七年,被繁重功課壓著跑,豈有餘力寫作?服兩年預備軍官役,少尉醫官頭銜退役後,民國69年1月1日,由於遇到生命中另一貴人,還是彰中58的同學呢,順利進入彰基外科部,當起外科住院醫師。所謂貴人,故事可長了,三天三夜,也說不完,只能存放心底,有機會再敘述了。總之,16年的臨床醫師,全然以工作為重,為養家糊口拼命,僅偶而寫點家書,鼓勵孩子外,從來也不提寫作,寫作在我生活之外,不在我記憶裡。

直到民國86年,父親已過世12年,我穿上父親的袈裟,也端著父親的缽盆,跳脫高薪又尊貴的醫師生涯,成了公職人員,此刻,我感受到無比榮幸和驕傲,我紅著眼眶,懷著感恩,用孝敬的心,向天上的父親禱告:爸!我繼承了您的衣缽,走著您走過的道路,我會奉公守法,犧牲奉獻,服務國家、社會,不忘遵守您的教誨。

20年公職生涯順遂嗎?應該說順遂,卻也風風雨雨,每年都有各式各樣的傳染病疫情,如登革熱、腸病毒、霍亂、諾羅病毒感染、結核病、急性腦脊髓膜炎、退伍軍人症、流行性感冒等,尤其嚴重的是,92年以後陸續出現的嚴重急性呼吸症候群(SARS)、新型流行性感冒、H5N1 禽流感、中東呼吸症候群冠狀病毒感染症(MERS-CoV)等,它們所給我的壓力,天翻地覆,倒山傾海,洶湧澎湃,並不比臨床醫師少,甚且高過千萬倍。

結果呢?因背負千鈞重、萬斤擔,90年前後,我爆發了心律不整,心房撲動和心房纖維性顫動,我仍然一邊盡忠職守,堅守崗位,一邊日夜受心悸折磨,苦不堪言。最後,苦熬了五年,病情加重,不得不初次請病假,北上接受心導管電氣燒灼術,卻以失敗告終。我堅持著,打死不退,僅請了兩週病假,仍然回衛生局疾管科,繼續跟傳染病奮戰,我要賭它一把,是我先倒下,還是傳染病先倒下。我又苦拼了十年,我沒有倒下,當然,傳染病層出不窮,哪會倒下?20年歲月,終究,我熬到退休。我可以告慰先父的:爸!我沒有中途而廢,我接下您的棒子,熬到屆齡退休。

公職期間,排山倒海的壓力,能讓我紓解壓力的是寫作,不是聚會飲酒作樂,我內向,沒有任何私交,只有公事上的朋友,沒有私事上的朋友,塵封30餘年的記憶,老師的「孺子可教」、「寫作天賦」,重回我生活中來。閒暇之餘,我報復性地寫作,有如今日新冠狀病毒疫情,台灣民眾報復性的旅遊,我每日寫工作日記,也日夜不停地寫作,平均一天寫四、五千字,最多一天寫一萬五千餘字。20年下來,我寫了多少?感謝資訊發達,每一篇文章都能保存下來,我寫了上千萬字。

近幾年來,因智慧型手機發展,我不用死板板地,坐到書桌前,用桌上型電腦或手提電腦寫作,改成手機寫作,方便多了,簡易多了,如魚得水,如虎添翼,隨時隨地,五分鐘或一刻鐘,都可以定下心來寫作。目前,退休數年來,好理家在,雖心律不整痼疾仍在,但沒有近視、遠視,也沒有老花或白內障,我仍每天持續寫作,避免老年癡呆,也自娛娛人。不!應說自娛多於娛人,70歲老頭子寫的文章,能引起多少共鳴?不過,三年前,兒子代為建立的「吳聰賢醫師部落格」,早已破十萬人次,每天還以上百人次增加,最高紀錄是一天上千人次呢。

我自訂的基調是自娛,至於娛人呢?隨緣啦!自己高興就好,何須強求?前些日子,兒子人在美國,說要幫我設立臉書,說臉書更多人閱讀。其實,他忘記了,三年前,他也同時幫我建立了臉書,我只是懶得貼上罷了。文章貼上部落格,更重要的原因是保存,文章丟在雲端,應該可以保存千百、千萬年吧!是嗎?虎死留皮,人死留名,有形的東西留不住,反成垃圾,再過個五年、10年,就要走人了,汗馬功勞沒有,勞苦功高談不上,豐功偉業不用提,功名蓋世笑死人,我還留個啥名?僅是留個文章,跟你談心罷了!姜太公釣魚,離水三寸,直鉤釣魚,願者上鉤,人生不也如此?

盡寫些濫文章,老來發牢騷,又非鴻篇巨著,也非經世偉著,幹嘛那麼執著?也不算濫文章啦,投稿浪費時間,投稿的時間,我可以寫上好幾篇文章了,但應友情等要求,每投必中,有如探囊取物,在彰化縣衛生局的「彰化衛生」,法務部的「清流」,醫師公會全國聯合會的「台灣醫界」,刊登了數十篇文章,幾乎有投必中。稿費行情,一般是一個字0.5-1.0元,清流則高達1.2元,看來法務部蠻有錢的。唉!到處旅遊,吃喝玩樂,饕餮美食,享受餘生,人生豈非多愜意?說的也是,我為何那麼看不開?

我永遠無法忘懷,50餘年前,國文老師對我的期許和教誨,朝思暮想的,午夜夢迴的,衝著她的「孺子可教」和「寫作天賦」,我須要繼續寫作下去嗎?所有58同學會的同學們,您們認為呢?不像前面,我知道英文老師的名字,但自己不才,不敢直呼其名諱,但這位國文老師呢?我記不住她的名字,58的同學們,有誰記得她的名字,能告訴我嗎?我會捫心禱告:老師,莫日難忘,謝謝您的鼓勵和教誨,我沒參加作文比賽,但至今,學生寫了千萬言文章,代表學生對老師的懺悔。

這位國文老師,似乎只在彰中教了一、二年書,隔年再也沒見到敬愛的老師了。我已70了,老師也應80了,不管時空隔離多久、多遠,國文老師與我,她是我此生重要師生因緣之二,也是我此生貴人之二。(109年9月29日完稿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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