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七十三)報警救人悔恨難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七十三)報警救人悔恨難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李商隱:「來是空言去絕縱,月斜樓上五更鐘。夢為遠別啼難喚,書被催成墨未濃。蠟照半籠金翡翠,麝熏微度繡芙蓉。劉郎已恨蓬山遠,更隔蓬山一萬重。」

前面提過「兒童及少年性剝削防制條例」,針對12歲以下兒童,18歲以下少年,禁止從事性交易或猥褻等相關行為,以及坐檯陪酒、伴遊、伴唱、伴舞等交易行為,此條例於民國84年8月11日公布施行,處罰嚴厲,造成輿論譁然,媒體爭相報導,尤其電視新聞,更是每日一報,兩日一談,連政論性談話節目,也邀請各方名嘴,搭著風潮,趕著時勢,討論得沸沸揚揚,口沫橫飛,好像天要塌下來,地要迸裂開來,有如要死人無數般。為了三餐餬口,為了多賺些錢,我每天忙著看診,幾乎週日也不例外,難得有時間看電視新聞,更別說滿口胡謅的政論節目,然而,候診室的電視機,一天三節,上午門診、下午門診和夜間門診,完全沒休息,幾乎整天開著,反復播報著,不引起我注意也難!「喔!18歲以下少年和兒童,禁止性交易!」跟我何關?管它法條或條例?我不是正人君子柳下惠,經不起誘惑,也難坐懷不亂,卻也對這種性行為,興趣缺缺啦!哪來閒情和時間去胡搞?嚇都嚇死了!

我服務的醫院,位於彰化市中心,不是大型醫院,僅是中小型醫院,但早期巔峰時期,院內醫師和支援醫師,總數可達十幾人,一字排開,也滿浩浩蕩蕩的,在民國60、70年代,論醫師人數和規模,僅次於彰基和秀傳,甚

可排名第三呢。因位於最繁華的市中心,人潮聚集,人來人往,交通便利,停車也方便,加上醫師群,親切隨和,以致病患絡繹不絕,門庭若市,連帶的,不時有茶室的女人,來醫院看診,當然,不是看婦科,也不是產科,而是看花柳科,說白一點,就是來看性傳染病,如淋病、梅毒、橫痃、菜花等,屬於泌尿科等外科範疇。所以,我的門診,也常會出現茶室的女人,濃妝艷抹,花花綠綠的,鶯鶯燕燕的,煞是奇觀,加上雜七雜八的香水味,竄人鼻孔,更是引來一般病患的注意,男病患矚目,女病患側目,矚目是免費看美女,側目則是厭惡和不屑。

不單是側目而已,有的病患較神經質,茶室女人剛坐過的診察椅,她們進了診間,不會坐下,會站著不動,一動也不動,如此表態,意思很明顯,直等到跟診護士,用酒精棉球,仔細擦拭診察椅後,始願意坐下。有些人,更加離譜,很不禮貌地,不理會跟診護士小姐,會把整罐酒精棉球搶過去,好像酒精棉球不要錢似地,用手抓了一大把棉球,拼死力地,自己動手,重新擦拭一遍後,才肯坐下,而坐下時,僅敢坐1/3前緣,絕不會去坐滿。因怕座椅讓自己感染性病嗎?這樣說也沒錯,雖然很離譜,但是,我認為這種行為,比較像是一種歧視,不單是歧視,還用歧視來突顯自己,與眾不同,且身份高貴呢。

民國109年至110年,近兩年來,冠狀肺炎疫情,全球披靡,橫掃世界,感染和死亡人數,屢創高峰,有如洪水猛獸,令人談虎色變,以致人人自危,擔心無端被感染,死得不明不白是其次,最怕被抓去醫院隔離或檢疫所拘禁,失去自由,甚至喪失生命,天人永隔。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,醫護人員也是人,照樣嚇得要死,結果呢?只要發燒咳嗽病患看完診,走出診察室,或者,穿著邋遢,有如流浪漢或街友的病患,走出診察室,即使大家戴著口罩,也戴著面罩,我的跟診護士,必然拿出75%酒精噴霧罐,對著空氣,對著座椅,猛噴酒精消毒液,連我的雙手也不例外,「吳醫師,你的手也要噴一下!」沒辦法,如果護士小姐感染了武漢肺炎,不僅禁止上班,且家裡大人小孩誰照顧?醫師被感染了,醫師本人被停診,甚至整間診所,都要停診呢。

當年,我的門診,不時有茶室的女人來看診,有幾位老鴇和保鏢,陪著茶室女人來看診的,來了幾次,我都看熟了,不是點頭之交,至少也面善。一般,老鴇較市儈,滿臉堆笑,皮笑肉不笑,賺錢是唯一目的,但同是女人,較有同理心,也較方便,會陪著茶室女人,一起進診間,幫忙述說病情,「我們家小倩,下腹痛,白帶很多,上次給你看過,好了,但最近又發作了,可能又是骨盆腔發炎吧?」老鴇也會跟我打招呼,說些五四三的話,「最近店裡來了幾位年輕小姐,都是從南部上來的,可愛又漂亮,跟我們小倩一樣,年輕又可人,吳醫師,有空的話,來我們店裡坐一坐啦!」敬謝不敏,我膽小如鼠,嚇死我了!我無能為力,力有不及。

往後,我20年的公衛人生,呼應我防疫人的責任,我必得呼籲,若想嫖妓,請記得戴保險套,或稱衛生套,且要正確地,全程地使用保險套。我個人建議,使用一個保險套不夠,最好使用兩個保險套,才算安全,三個、四個,也不反對。其實,嫖妓才使用保險套,是錯誤的觀念,凡不正常的性行為,也就是說配偶以外的性行為,都應該戴保險套,這才正確。目前,我的門診,不時出現罹患性病的年輕小夥子,「最近兩個禮拜內,有去嫖妓嗎?」「沒有!只跟朋友在一起而已!」他們不是專程去嫖妓。我繼續問,是何種朋友關係?結果是啥?原來是網路、網咖、夜店所認識的短期朋友,不然就是朋友介紹的間接朋友。真的好笑,雖然不用花錢買春,「路邊野花不要採,千萬不要把我來忘懷」,但這種性行為豈會安全?所付出的代價滿大的!健康議題不提,乒乓球式感染配偶不提,治療性病所花的錢,絕不會低於嫖妓所花的錢。一般花柳科診所,「健保藥治不好,須得自費藥;健保打針不給付,須得自費打針。」幾回門診下來,花掉近萬元,還不見得治得好呢。

我認識幾個老鴇,較年輕的,有40、50歲;較年老的,有60、70歲,年紀越大的,越是叨叨唸,從進診間開始,有如母鴨肛門,關不住自己的嘴巴,講話講個不停,病人剛開口講話,她先搶著講,病人講半句,她已經講了十幾句。這種多話的老鴇,越是市儈,吐出來的話,讓人聽了不舒服,耳朵都要長繭,講出來的話,不像是從嘴巴出來的,更像是從鼻孔出來的,完全個人利益考量,很沒良心,很自私,不顧病人健康,真的把旗下女人當搖錢樹。「吳醫師,月經週期不順,點點滴滴的,這是小毛病啦!哪個女人不這樣?難免啦!客人又不嫌棄,不影響接客啦!打個針,吃個藥,就沒事了,你說是不是?」反面話說了,正面話也說了,但骨子裡表態的是反面話,繼續接客!

女人月經週期不順,經水淋漓,斷斷續續的,停不住,解不完,無法接客,影響生意,少賺錢,影響老鴇收入,她才會如此說,故意說成小事,最好是無事,然後,不把它當一回事,繼續接客賺錢,這才重要。類似的例子,還有痛經,「吳醫師,痛經哪是什麽毛病,我年輕的時候不也如此?16、17歲的,也曾發作,痛到抱著棉被,在床上翻滾,過沒多久,不也照樣起來,煮飯、燒菜和洗衣服,樣樣來呢!小意思啦!打個針,吃個藥,就沒問題啦!你說是不是?」表面上,是跟我說話,其實是說給旗下女人聽的,話裡頭的意思是:痛經豈是一回事?不要藉機偷懶,打針、吃藥後,就可以上工,接客賺錢啦!這是典型又市儈的老鴇,對旗下女人沒有憐惜心,若是自己的女兒,就完全不同了,必然捧上天,抱在懷裡,疼惜到心坎,啥事也不用做呢。

較可憐的是骨盆腔發炎,因性交,淋病雙球菌、砂眼披衣菌、大腸桿菌等細菌,經由陰道、子宮頸、子宮,蔓延到輸卵管、卵巢等,引起內生殖器感染和發炎,如此反復發炎,甚至化膿,形成膿瘍,造成嚴重下腹痛,甚且腹膜炎、敗血症等。淪落風塵的煙花女,極少不罹患骨盆腔炎的,因骨盆腔炎,會導致輸卵管阻塞,以致賣淫女人大抵不孕,想有下一代的幸福也沒!老鴇市儈的嘴臉,更是徹底顯露無遺,「吳醫師,做我們這種行業的,病痛都是難免的,至於骨盆腔炎,那更是常見,10個小姐,9個半都有,不可能沒有,沒有才奇怪呢!如果為了骨盆腔炎,就躺上床,等著人服侍,不上工,也不上班,才更奇怪呢!唉!算啥毛病,打個針,吃個藥,就沒事了!你說是不是?」真的,骨盆腔炎在此族群,是相當普遍的。對賣身者來說,被硬逼著接客賺錢,偶而來看個門診,也只能打針、吃藥,給抗生素、消炎藥、止痛藥的,沒時間接受徹底治療,結果呢?變成慢性骨盆腔炎,不時發作,不時來就醫,反反復復,演變為固定模式,沒完沒了,讓人同情,也讓人無奈。

說到老鴇很市儈,我不禁想起另一種人,也是相當地市儈,個人私心,表露無遺,令人厭惡,那就是拉保險的從業人員。目前,我的診間,由於近幾年來,人壽保險公司推動媒體廣告,有如浪潮,排山倒海,波濤洶湧,大力推廣醫療保險,不時有人壽保險公司的投保人,來接受我體檢。幾乎沒有例外,保險業務員必然陪著投保人過來體檢,這些業務員,形形色色都有,有男,有女,以女的佔多數,有9成以上。有年輕的,30、40歲的;也有老的,50、60歲的,甚至更老的,類似茶室的老鴇,也是以老業務員最為市儈,聽她們講話口吻,自私到令人想吐,完全為個人私利著眼,只要賺到佣金才重要,投保人的利益完全擺一邊,管你去死,可惡到極點,一點也無法讓人信任。據說,第一個月的保費,是佣金,業務員全拿,若依照這樣來計算,一年12個月,1/12等於8.3%,佣金是8.3%,比郵局一年期定期儲金機動利率(未達500萬元)0.81%,足足高10倍以上!所以,百萬年薪的業務員,比比皆是!努力工作賺錢,人之常情,沒有錯,值得嘉許,否則,人活著幹嘛?但那市儈嘴臉,令人不舒服,讓人無法苟同。

保險公司的業務員,有接受相關規則管理嗎?應該是有的!例如:出勤行為應依業務員與保險公司之勞動契約規定、業務員與公司間之勞務契約依民法及相關法令規定、招攬行為之管理應依保險業務員管理規則等,業務員管理規則有哪些?我不清楚,但我下面要說的,那種一切向錢看齊,自私自利市儈嘴臉,應該不在管理規則範疇內!約有一半的業務員,不會跟著投保人進我診間,但另一半的業務員,則會跟著進我診間。會跟著進我診間的那一半業務員,其中的一半,很有分寸,僅陪著,沉默著,不會開口說話;但另一半業務員,全都是老業務員,則市儈到噁心,不僅講話,還搶著講話,甚至辯駁,故意製造模糊空間,以及誘導投保人說假話。

我問投保人:「以前有沒有開過刀?」投保人尚未回答,老業務員搶著回答:「沒有開過刀!」等投保人説,年輕時候曾因急性闌尾炎開刀,業務員又搶著辯駁:「這是20年前的事了,陳年往事,又不是現在,無關緊要啦!」我問投保人:「有沒有喝酒、抽菸、吃檳榔?」業務員又搶著回答:「怎可能?他是老實人,不會喝酒、抽菸或吃檳榔啦!」等投保人說,有抽菸,但一天抽不到一包。業務員又辯駁了,「一天哪有一包,只不過5、6根,甚至3、4根而已,你說不是嗎?醫師啊!你就紀錄一天3、4根好了!」王八蛋!我內心忍不住要罵人了!不僅胡亂辯駁,還胡亂下指導棋,過份到極點了!

我問投保人:「有吃安非他命嗎?有吃搖頭丸嗎?有吃K他命嗎?還是施打海洛因?」業務員慌張地,第一時間,又搶著回答:「愛說笑!真愛開玩笑!這些都是毒品啊!犯法的,警察會抓人的,年輕人哪會去吃毒品?而且,薪水階級哪有錢去吃毒品!尤其是海洛因!」害得投保人不敢吭聲。王八蛋!這種市儈的業務員,跟茶室老娼頭的嘴臉,完全一模一樣,心裡頭只想著佣金!就是年輕人才會吸毒!難道勞工階層就不會吸毒?不管有沒有吸毒,我正在盡終生防疫人員本份,進行衛教宣導,警告人們遠離毒品,這種濫業務員竟然來插嘴攪局,我氣得七竅冒煙,恨不得把她踹出門外,至少趕出診察室,但跟診護士緘默,沒有任何表示,我不好意思發飆,也不好意思自作主張,只好憋下這口氣,不跟她一般見識,就把她當成一堵牆,一陣耳邊風。

業務員不僅下指導棋,還會下命令:「他沒有高血壓,以前也沒有高血壓,但剛才量的血壓偏高,收縮壓170,舒張壓100,這是緊張的關係,而且趕時間的關係,慌慌張張跑來,沒有休息,以致血壓偏高,請醫師不要馬上,直接填寫在表格上,等會兒,休息夠了,不再緊張了,再重新量血壓,血壓必然恢復正常,至少,不會那麼高。」活見鬼!騙死人!搞隱瞞!投保人都說有高血壓了,曾在某診所,接受短期治療,吃了兩、三個月的藥,因故拒吃,她竟然空口說白話,故意左右投保人,也欲打亂我的判斷,不承認投保人有高血壓。業務員為何如此說?她怕投保人血壓過高,投保不成,她賺不到這筆佣金,以致,千辛萬苦,使盡心機,耍盡花招,也要讓投保成功,拿下這筆佣金!其實,這是很自私的想法,如果否認有高血壓病史,往後投保人,因高血壓或其他高血壓併發症,如腦中風、心肌梗塞、主動脈剝離等心血管疾病死亡,保險公司必然以隱密病情,做為拒絕理賠的理由!

有不合作結核病患,不願被我們強制隔離治療,或不願接受都治送藥治療,會落跑,會搞失蹤,高雄、台北或花蓮,東西南北到處亂竄,讓公衛找不到人,成了失落個案,擔心結核病疫情,在社區擴散,為了公共衛生理由,我們會行文健保署,請健保署提供病患所有就診資料,只要他有就醫紀錄,我們即能按圖索驥,登門抓人。保險公司也有這種能耐,有法律許可的,可以行文健保署,要求提供某投保人所有就醫紀錄,經投保人簽名蓋章後,然後逐一上門,找上每一家醫院或診所的醫師,詢問投保人就醫情形,甚至影印所有就醫資料,包括就醫日期、病徵、病名、治療、檢驗和檢查報告等等。這種保險公司派專人,專程來我們診所查證的情形,我遇過好幾個案例,表示雙方有理賠糾紛,我有法律責任,我不能推託或隱瞞,必然誠實相告。所以,當你向保險公司投保醫療險,在相關醫療院所,進行體檢時,務必將生活史、疾病史、家族史等相關資料,誠實坦然告知,若保險業務員胡亂替你隱瞞,說三道四,說長道短的,不是為你好,反而在害你,不得不慎喔!你投保不成,沒繳保費,沒有損失;若事後,保險公司拒絕理賠,損失才大呢!

茶室女人來醫院就醫,若老鴇沒空,也會由保鏢陪著過來,極少茶室女人獨自一人就診的,除非是自由身的小姐,才可能單獨一人來,例如前述,嫁給濫男人的那位茶室女,她主動賣身,乃自由身,不受捆綁或拘束。為何如此麻煩?道理淺顯,怕旗下小姐,假借看病之名,半途逃跑,逃得無影無蹤,豈非落得人財兩失?因茶室女人,極大部分是被賣的,不是被沒良心的父母所賣,就是被壞男人誘拐所賣,賣進茶室、妓女戶等,從事性交易還債。這些可憐的女人,她們以多少錢被賣?價碼是有差別的,例如,賣2年、3年,或賣4年、5年,價碼當然不同,甚至有賣斷的,終生無法翻身!不過,早期,原則上,大抵以10萬元成交,女人就此賣進風塵,用身體賺錢,成了老鴇的搖錢樹。

民國50、60年代,不少女生,被殘忍的父母,以10萬元賣掉,賣的對象有兩種,第一種,賣給退伍老兵;第二種,賣進茶室等妓女戶。我親眼見過第一種買賣,賣給退伍老兵的,俗稱老芋,男女年齡相差20、30歲,甚至40、50歲,我見過的那案例,兩人相差35歲,新郎官比女方父母的年紀,還大了15、16歲。這種婚姻,勉強可接受,命運也好些,等下一代出世,長大成人,因孩子的庇蔭,那位當年的小女生,可能翻轉出幸福的人生。至於第二種的,賣進妓女戶的,命運較可憐,可能回天乏術,臟腑俱裂,無力回天,走上人生絕路,難以尋覓幸福的人生。我的老家,彰化市小西巷,巷內大抵是低矮破爛房子,鄰里都是貧窮人家,而且,巷內有「國際」、「金城」、「紅葉」、「三和」等數家旅社,也有「醉鄉」和「高賓閣」兩家酒家,挺有名的,燈紅酒綠,鶯鶯燕燕,環境不單純,我在此生活了30年,耳濡目染,不見多識廣才奇怪。

當年,「10萬元」是賣女兒的普遍價碼,傳送鄉閭,眾人琅琅上口,耳熟能詳,以致往後,有一首很經典的,萬人空巷,相當轟動的台語歌曲「為著十萬元」,歌曲旋律淒美外,口白也感動人心,這「十萬元」應是來自此悽慘的生活典故,可見它多深入人心,連此歌詞創作者,也深受啟發。「為著十萬元」原唱者是尤美,本名陳冠伶,民國35年出生,大我5歲,同是彰化人,但所指的彰化,是彰化市或彰化縣?我查不到相關資料。據說,她曾在國聲廣播公司,主持歌唱節目,而國聲廣播公司,位於彰化市溫泉路上,鄰近八卦山大佛,所以,有很大的機率,尤美會是彰化市人,我是彰化舊城區長大的孩子,我跟她是同鄉中的同鄉。

尤美原唱的「為著十萬元」,因內容涉及妓女、酒女、舞女等賣淫女流之生活,還包括甚多的台語歌曲,均屬靡靡之音,怕敗壞社會風氣,讓人染上惡習,以致被當時,處於戒嚴時期的台灣政府,下令禁唱,直到民國76年,台灣解嚴,被查封的千餘首歌曲,終得以解禁,並傳唱至今。民國39年,時任台灣省政府主席兼警備總司令陳誠,宣布台灣省進入戒嚴,以至民國76年,時任中華民國總統蔣經國,宣布解除此戒嚴令,台灣經歷了38年又56天的戒嚴。台語歌「為著十萬元」,翻唱自日本歌曲「悲戀」,兩者歌詞內容大致類似,口白內容也雷同,台語是十萬元,日語是四萬元,但聽台語歌,那悲戚的聲調,更加撼動人心,對那淪落風塵,可憐的煙花女,感同身受,一掬同情淚。

老鴇有事,缺席時,陪茶室女人來看診的男人,分兩類,年少的,20、30歲的;以及中年的,50歲上下的,不管年少或中年的,瞧上一眼,即知是保鏢型人物,獐頭鼠目,眼露凶光,滿臉橫肉,可能還加上一、兩道刀疤,屬殺人放火之輩,明顯非善類,讓人望之生怯。好理家在,茶室女人進入診間後,保鏢有自知之明,病人有隱私,總不好意思跟著進來,但會守在門邊,寸步不離,也會轉頭虧視,看診間是否有後門,生怕茶室女人落跑了,他擔不起責任。這種虧視,令人生厭,我必然會請跟診護士,立刻關上門,不留半絲門縫,把保鏢完全阻隔在外,也放低聲音,不讓保鏢聽壁角,我眼不見為淨,不讓保鏢干擾我看診。

民國84年8月中旬後,兒童及少年性剝削防制條例已實施,受到廣大媒體的影響,我開始注意茶室女人的年齡,她們滿12歲了嗎?她們足18歲了嗎?當年,個人電腦未上路,仍是紙本病歷,病歷幾乎跟著病人一起進來,我第一個注意的,是病歷首頁的患者出生年月日,結果呢?我發現大半茶室女人都未滿18歲,10位茶室女人中,約5位不到18歲,害得我看診時,心驚膽跳,手腳都會顫抖,我是否為虎作倀?是否隱藏犯罪,也助長犯罪?我是否也跟著犯法了?我邊看診,內心邊忐忑不安,看到心慌意亂,甚至憑空胡思亂想,就怕警察突然間,衝撞房門,硬闖進來,說我收容兒童及少年,從事性交易,大惡不赦,罪該萬死!

當年,彰化的茶室,大抵劃分為三大家族,各有各的地盤,河水不犯井水,井水不犯河水。第一個家族,前述嫁給濫男人的茶室女,屬於彰化郊區「過溝仔」家族的。第二個家族,也位於彰化郊區,屬於彰南路新社區家族的。第三個家族,則位於人口較密集的彰化舊城區,大約陳稜路、成功路、永福街和太平街一帶。它們都是家族一起經營的,包括父母兒女等,甚至祖父母、伯伯叔叔、姑姑等,三代同堂,都一起投入。這三個家族,不會只開一間茶室,常同時間開兩間或三間的,每間茶室小姐,少者10人,多者20、30人,至於民國68年,左營軍方辦的特約茶室,所謂軍中樂園或831樂園,掛在牆上的花名冊和相片,少說有30人,好方便小姐們,可以隨時抽調支援,不致於讓嫖客,乾柴烈火,慾火中燒,苦等過久,等到性趣缺缺,不如離去。

當然,除了三大家族外,還有一些小型的茶室,所謂的散戶,2、3個人,或3、4個人,也大張旗鼓,撐起自己的一片天;甚至,也有跑單幫的,獨自一人開門營業,沒有旗幟,只靠客人口耳相傳,勉強風光一陣子。不過,這類小型散戶和跑單幫的,為數亦不少,但經營會很辛苦,除了同業排擠和欺壓,大的吃小的,受盡各類排頭外,也因缺乏人際關係,容易受黑白兩道的騷擾,包括勒索、插乾股、收保護費、白嫖、白吃和白喝,甚且強迫買兄弟茶、毛巾、衛生紙等,只能在夾縫中,硬撐和苦撐,勉力求生存,富貴不從險中求,只求個三餐溫飽罷了。

舊城區的茶室,轄下女人有任何大小毛病,都會就近找上我們,因我們醫院就在市中心,地理位置最適中。至於「過溝仔」郊區的茶室,因離市區不遠,也大半來我們醫院就診。若是彰南路新社區的茶室,離市區就有點距離了,彰化客運車班仍不多,到我們醫院看病很不方便,但是,新社區醫療資源少,除了大竹區衛生所外,僅有2、3家小診所和藥局,茶室女人看病,仍須找上門來。當然,不管哪家茶室來的女人,只要是病患,不分貴賤,親切如一,我們的醫療服務,也一視同仁,沒有厚此薄彼之分,也不會來自某家茶室的女人,打較好的針,給較好的藥,甚至醫療費特別打折等,這是不可能的。

某日,上午門診時間,某家茶室的保鏢,帶來旗下的小姐來看病。茶室女人,大都等睡飽了,上午10、11時左右,才來看病,因午後近黃昏時,就要開始上工了,所以,也絕不會下午來看病。此名小姐,極為年輕,雖然濃妝豔抹,搽脂抹粉,描眉畫眼,打扮得很艷麗,且花枝招展的,但觀其瞳孔,人焉廋哉?雖人高馬大,塊頭粗壯,那稚嫩的眼神,加上羞澀的神情,暴露出她的年齡,我估計她只有16、17歲,等我看了病歷上,她的出生年月日,我嚇了一大跳,天啊!眼前這位風塵女人,不!是風塵女孩,才15歲多些!我胸口一陣攣縮,心裡就是痛,好可憐的小女孩,年紀輕輕的,就要被逼迫,每日過著被人蹂躪的生活。

小女孩進入我診間,跟診護士很有默契地,隨手關上診察室的門,把陪同的保鏢關在門外。說時遲,當時快,小女孩坐下診療椅的瞬間,她將一張小紙條塞到我手上,隨手看了紙條,此驚嚇非同小可,嚇死我了!應是畫眉筆,紙條是撕下一小塊的日曆,在紙條上,寫了三個字「請報驚」。字寫得歪歪斜斜的,很醜陋的字體,依年齡看來,她應是國中生,但字寫得比國小學生還糟糕,「驚」明顯是錯別字,我不用猜測,馬上懂得她的意思,她要我通報警察!事出突然,我驚嚇不已,全身顫抖,心臟蹦蹦亂跳,腦筋一片空白,完全無法思考,我不假思索地,慌慌張張地,將紙條塞進長褲口袋裡。我的臉色無法隱藏,跟診護士看我藏了一張紙條,用疑惑的眼神望著我,「吳醫師,你怎麼啦?有什麽問題嗎?」那位年幼的茶室女孩,也眼睜睜地望著我,有所期盼地,不發一語,害我面紅耳赤,有如做錯事的小孩,吱吱唔唔地,說不出話來。

我不敢說出實情,結果呢?我失魂落魄地,迷迷糊糊地,好像耳聾了,好像癡呆了,記不得她述說哪裡病痛,也不記得她是否有述說,只會緊戴聽診器,低著頭,閉著眼,裝模作樣地,聽診她的下腹部,足足有好幾分鐘,以掩蓋我的驚嚇。其實,下腹部有何好聽診的?不過是膀胱、子宮、輸卵管和卵巢,大不了聽到腸鳴聲!接著,我又裝模作樣地,用右手按壓她的下腹部,左邊壓了壓,右邊壓了壓,中間也壓了壓,也是掩蓋我的驚嚇。我沒有說半句話,也沒有解釋病情,盡快地,有如反射動作般,開了抗生素,給了止痛藥,整個看診流程結束了,我讓小女孩離開了診察室。茶室女人看病,無非骨盆腔發炎,我按部就班,行禮如儀,走完流程,就這樣結束了嗎?小女孩不是求我報警嗎?這是真的,還是假的?或許,僅是小女孩,跟大人玩家家酒罷了?

茶室小女孩,在候診室,等打針,等領藥,就這樣結束了嗎?我要怎麼辦?我要報警嗎?明顯地,這是違法的人口販賣案件,更是違反了「兒童及少年性剝削防制條例」,年幼的茶室女孩,被逼迫賣淫,她受不了苦,要求醫師幫她報警,她預備脫離苦海呢!如果,你碰上這種事,你會見義勇為,惜香憐玉,當仁不讓,即刻去報警嗎?我膽小怕事,我只躊躇了兩秒鐘不到,就下定了決心,我絕不敢報警!人飢己飢,人溺己溺,民胞物與,我可以做得到,但這種見義勇為,打死我也不為!假使,我一時見義勇為,義氣填膺,不願袖手旁觀,我報警了,結果必然是,茶室女孩被收留,茶室保鏢被拘留,緊接著,茶室被查封,小姐、老鴇、老闆全被抄家滅族,我則須前往派出所,製作筆錄。

製作筆錄,小事一樁,僅是舉手之勞,但往後會如何?還有如何?我包准死定了!我不出門還好,只要一出門,如上班或上街,我一定被一票人,半路攔截,捆綁後,拉上車,載往八卦山隱秘處,頭罩布袋,從頭到腳,被打得半死,頭破血流,肝腦塗地,奄奄一息地,然後被丟包,棄往樹林溝壑,自生自滅。更甚者,直接棍棒打死,然後在山谷溪澗,隨便挖個洞,草草掩埋了,死在哪裡,家人也不知道!黑道的報復豈會手軟?他們的報復手段必然如此,不共戴天之仇,不是他死,就是我亡。你想想看,我上有父母,下有妻小,全靠我扶養,我豈敢膽大包天,肆無忌憚,膽大妄為,憑著一時衝動,勇猛地去報警嗎?我不敢!

整個上午和下午的門診,我腦筋成了漿糊,渾渾沌沌地,不知如何看診的,不知如何度過這一天,因我良心自我譴責,我是自私自利的小人,沒有悲天憫人的胸懷,我不是有愛心的正人君子,豈配當懸壺濟世、救苦救難的醫生?我原本想掩蓋此事,不告訴跟診護士,也不跟任何人提,但是,受不了良心的譴責,下午臨下班前,我將紙條交給了醫院高層,讓院方決定如何處置,算我盡到了基本道義,免除我內心不斷的掙扎,否則我要崩潰了。後來,院方有處理嗎?有通報警方嗎?好像跟我有相同的顧忌,似乎沒有處理,就此石沉大海,不了了之,沒有任何後續狀況發生。(110年11月13日完稿)

0 意見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