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一七六)蚊子百米飛不過

 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一七六)蚊子百米飛不過

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溫庭筠(蘇武廟):「蘇武魂銷漢使前,古祠高樹兩茫然。雲邊雁斷胡天月,隴上羊歸塞草煙。回日樓臺非甲帳,去時冠劍是丁年。茂陵不見封侯印,空向秋波哭逝川。」

我以終生公衛人自居,更以終生防疫人自居,尤其我以疾管科長職位退休,我更注重防疫工作和防疫人員。我是否頭腦簡單,想得太單純了?衛生所的醫檢師職缺,改成了公衛護士職缺,但衛生局增加了公共衛生師職缺,一換一,不增也不減,防疫工作不擔心沒人頂,照樣一個蘿蔔一個坑,繼續有人承先啟後,是這樣嗎?錯!每家鄉鎮衛生所依據編制,各有一名醫檢師,彰化縣27家衛生所,總共有27名防疫人員,如今逐漸被公衛護士取代了,往後將增加27名公衛護士,是否也增加了27名公共衛生師?公家機關是有法定編制的,員工名額是固定的,豈容隨意增減人數?豈能漫無目的疊床架屋?不能!所以,衛生局的公共衛生師職缺,保證必少於27位,可能連5、6位都沒有啦!結果呢?環境變遷,新型傳染病不知何時到來,防疫工作只增不減,人員卻逐步退場,搞到後來,公共衛生師1人作3份工作,甚至5、6份工作,豈非成了無敵鐵金剛?至少變成三頭六臂的超人?否則將埋葬在防疫工作堆中!如此遭遇,留給我這位已退休的老前科長,感同身受,於心不忍,胸口填塞無限的感嘆和哀傷。會是如此嗎?應該不會吧?

即使,1家衛生所1位醫檢師,不!工作調整了,應說是1家衛生所1位防疫人員,27家衛生所共27位防疫人員,說句良心話,我不姓「王」,外號也不是「老王」,我不是老王賣瓜,不是我自誇,在衛生局長官權威要求下,也在我這名傻不隆咚科長,堅持唯命是從的率領下,彰化縣衛生局就是與眾不同,跟其他縣市衛生局相比,我手下的防疫同仁,雖不是三頭六臂的無敵鐵金剛或超人,我們不推諉,也不摸魚,工作量和工作時間,就是其他縣市的好幾倍,我估計至少有3倍,某些更賣命的防疫同仁,甚至達到4、5倍。我有證據嗎?我能提出實例嗎?全國各縣市防疫科長和防疫同仁,大家有如吃同一鍋飯的家人,全國防疫會議時,同桌吃飯的,同房睡覺的,我不該為了褒揚自己,而去貶抑他們,這有失公允,也有失厚道,但為了證明彰化縣防疫人員的辛勞,我不得不暫且把義氣擺一邊。我不舉太多,僅舉一個例子,點到為止,免得傷了整個防疫家族的心,我自己也於心不忍。

我要舉什麼例子?就舉登革熱防治吧!目前,台灣登革熱疫情正夯,恰是好例子。新冠肺炎疫情稍歇,台灣正想喘口氣,沒想到登革熱來攪局,今(112)年,可說是登革熱荼毒年!登革熱屬全球性傳染病,流行於熱帶與亞熱帶地區,經由蚊子散播疾病,包括埃及斑蚊、白線斑蚊、玻里尼西斑蚊、洛都斑蚊等斑蚊屬蚊蟲,台灣僅有埃及斑蚊和白線斑蚊,登革熱又名天狗熱,是瘟疫,也是法定傳染病,是台灣的地方性傳染病,幾乎每隔幾年就會大爆發。依據疾管署「全國登革熱本土病例及境外移入病例統計表(依發病日)」,截至112年11月8日,全國今年累計2萬2122例,遠超去(111)年整年88個病例數。今年最肝腦塗地的縣市是台南市,總計1萬9183例,幾乎佔了全國87%,其餘縣市依序如下:高雄市1460例、雲林縣652例、屏東縣222例,至於彰化縣呢?累計18例,在全國22個縣市裡頭,彰化縣排名13,不該說差強人意,應該說成績亮麗,何況彰化素有「基隆雨、新竹風、彰化蚊」之稱號,為了此績效,彰化縣防疫人員不知累垮多少。期望老天憐憫,今年累計已有45人死於登革熱了,人命關天,祈求不要再有死亡病例了。

我為何說今年是登革熱荼毒年?因為,從台灣光復以來,今年的病例數破了台灣的紀錄!104年登革熱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公布,登革熱等同新冠肺炎,疫情嚴重時,也是有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的,當年累計了1萬6074例,破了103年的1萬5492例!沒想到8年後,112年的疫情來到新高,難怪中央部會,也成立了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,且派了疾管署副署長,素有「國民女婿」的羅一鈞醫師,坐鎮台南重力鎮壓疫情。其實,登革熱是台灣的地方性傳染病,每年多少都會有病例,沒有病例才奇怪,要時刻記得,埃及斑蚊和白線斑蚊殺得死,但殺不光的,若沒有堅強的防疫作為,稍有鬆懈,加上氣候變遷,溫暖潮濕,梅雨多,雨水多,就容易爆發大流行!據說,民國32年(1943年),日據時代,台灣爆發登革熱大流行,當年的公衛,沒有今日的進步,更沒有每個鄉鎮有一家衛生所,以致總數600萬的台灣人口,有500萬人罹患了登革熱!當年,公衛不行,醫療也不行,不知有多少人死於登革熱?死了可憐,沒有相關歷史記載。典型登革熱,發燒、全身酸痛和出疹,無需治療,也無特效藥可治療,只能症狀治療,經歷7天左右,自然痊癒;若是重症登革熱,包括登革出血熱、登革休克症候群,則會死人,死亡率蠻高的,甚至達到50%。以台灣的醫療水平,尤其有所謂專責醫院,我們可將死亡率壓低到2%。

登革熱如何防治?很簡單!我任公職期間,我們宣導的口號是「沒有病媒蚊,就沒有登革熱」,病媒蚊指的就是埃及斑蚊和白線斑蚊。依據疾管署規定,我27家衛生所必須輪流,進行登革熱病媒蚊指數調查,怎麼輪流?由疾管科登革熱主辦人,依據狀況指派,如級數高的,輪流次數多。彰化縣26個鄉鎮市共589個村里,每週至少有10個以上村里,辦理病媒蚊指數調查,此調查統計數據會上傳疾管署,也會每週公布在衛生局官網。有興趣的話,可上網搜尋。「登革熱病媒蚊指數」,代表登革熱病媒蚊在鄰里之密度,學理上,包括住宅指數、容器指數、布氏指數和成蟲指數,前面三種指數,代表病媒蚊幼蟲期(含蛹)之多寡;後面一種指數,則代表病媒蚊成蚊之密度。計算成蟲指數,必須用網子抓蚊蟲,僅統計病媒蚊之雌蚊,雄蚊不列入調查統計。好厲害喔!公職人員竟然要分辨蚊子的雌雄!你能分辨蚊蟲之雌雄嗎?這是我們防疫人員的專業,我就能一眼分辨出公或母:如人類一樣,雌蚊觸鬚為絲狀,少毛;雄蚊觸鬚為羽狀,多毛,看起來毛茸茸的,讓人較為驚悚。我不僅能分辨蚊蟲的雌雄,還能分辨尚未孵化成蟲的孑孓,看它是埃及斑蚊或白線斑蚊的孑孓,還是一般家蚊的孑孓。我不厲害,這是我的專業,也是我的日常工作,我當疾管科長17年,豈是幹假的?

為了避免過度勞累,拖垮各縣市防疫人員,疾管署挺有良心的,登革熱病媒蚊指數調查,僅要求作布氏指數調查,免去其他的指數調查。其實,據學術調查研究,布氏指數已足夠代表病媒蚊之密度了。何謂布氏指數?布氏指數計算方法:調查100户住宅,發現登革熱病媒蚊幼蟲孳生之陽性容器數,例如,調查50户住宅(此為疾管署的指示,為了減輕地方工作量),發現斑蚊孑孓孳生容器為10個,孳生容器可能是甕、盆、缸、桶、瓶,也可能是寶特瓶、紙杯、易開罐、塑膠杯、保麗龍盒,甚至是廢棄的輪胎、馬桶、洗衣機、浴缸等,算法是10÷50*100%=20%,查對照表後,20%屬於第4級,已是相當嚴重的等級。彰化縣衛生局每週公布的布氏指數調查,少數村里是1級,或罕見的2級,但大部份是0級,數據挺優的。布氏指數若在2級或2級以下,雖不易造成大流行,但仍可能發生散發性病例,甚至小規模流行,仍須多加注意。若布氏指數在3級以上(含3級),為登革熱紅燈警戒區,須通知環保局,且立即發動村里民眾,辦理社區孳生源清除工作,以防疫情發生。

你或許會質疑:「地方自己作病媒蚊指數調查,球員兼裁判,數據會準確嗎?難道不怕衛生所防疫人員,一己之私,自行造假,即使指數達3級、4級,仍偽造成0級、1級?」不要以小人之心,度君子之腹!古人說,欺騙一時,不能欺騙一世!另外,我當防疫科長的,怎能質疑我兄弟姐妹的操守?當公務人員,銓敘部有列名的,有榮譽心,也是有良心的,或許有些小誤差,但也不至於太離譜。不過,為了防範未然,衛生局也是有兩點防範措施,加以因應:第一點措施,交叉作病媒蚊指數調查,也就是說,甲衛生所防疫人員,到乙衛生所轄區的村里,進行病媒蚊指數調查,這種造假的機率應該減少很多了。第二點措施,怕衛生所防疫同仁間,沆瀣一氣,同流合污,相互遮掩,彼此矇混,只好勞駕科長我,親自陪同下鄉,一同作病媒蚊指數調查了。地方有防範措施,中央也不是省油的燈,照樣有防範措施,怕地方科長也靠不住,陪同衛生所防疫人員,一起造假矇騙中央,疾管署會派出中區管制中心的防疫科長,到地方進行抽查,若上次病媒蚊指數調查是0級和1級,這次抽查結果是3級、4級,兩次差異懸殊,中央長官會怎麼想?長官有風度,不會當場發飆,但心裡有數,留校察看外,績效成績和印象成績,必然扣到稀巴爛,一輩子難翻身!

當醫院通報衛生局疾管科,轄區某鄉鎮爆發疑似登革熱病例時,縱然僅是疑似,尚未確診;也不管是本土病例或境外移入病例,依據疾管署規定,我衛生局均以確診病例的高規格方式,加以因應對待。所謂本土病例,就是病人最近沒有出國旅遊史,尤其是泰國、新加坡、越南、柬埔寨、菲律賓等東南亞國家,卻無端罹患了登革熱,表示在國內被感染,稱之為本土病例;若有出國旅遊史,回國後發病,甚至在當地就發病的,表示在當地被感染,則稱之為境外移入病例。所謂高規格因應,敘述如下:一、當病人仍處於疑似病例狀態時,我轄區防疫人員分三步驟圍堵,第一步驟,進行疫情調查;第二步驟,進行病媒蚊指數調查;第三步驟,與病媒蚊指數調查同時間,一併進行孳生源清除,消滅斑蚊幼蟲,孳生源指的是積水容器。二、血液檢體經疾管署中央實驗室檢驗,判讀為確診病例後,我疾管科即刻通知環保局,且發動鄰近衛生所的防疫人員,針對指標病例住家半徑100米的範圍,進行殺蟲劑噴灑,以消滅斑蚊成蟲。我衛生局負責私人住家內空間,噴灑殺蟲劑;環保局則負責公共空間的噴灑,包括馬路、巷弄、廣場、公園、學校等。我疾管科編有年度預算,每年年底,會透過衛生局行政科,辦理公開上網招標,得標的環境清潔消毒廠商,就是備著等登革熱疫情爆發時,在我這個科長和防疫人員,分頭指揮和監督下,負責殺蟲劑噴灑。依據100米範圍內住家多寡,以及群聚病例多寡,需要2、3名,甚至4、5名工人,拿噴霧槍噴灑殺蟲劑。若是4名工人,除了科長外,還要3名防疫人員,大陣仗地協同辦事。防疫等同作戰,馬虎不得。

你是否會質疑:「噴灑殺蟲劑,為何僅限指標病例住家半徑百米範圍內?難道蚊子飛不過百米嗎?」是啊!好奇怪喔!我也是這樣懷疑。蚊子壽命多長?大抵如下:卵2-5天、幼蟲10-14天、蛹2天,至於成蟲呢?雄蚊約7天,雌蚊約30天。有人說,白線斑蚊成蟲的壽命約21天。假設蚊子1天飛100米,第1天飛100米,第2天再飛100米,第3天再飛100米,依序類推,白線斑蚊壽命21天,100米*21天,豈非可飛2公里又1百米?不!依據昆蟲學家的研究,蚊子有在地性,蚊子從哪裡孵化出來,就認定那個地方,絕不會飛出百米之外,有如孫悟空般,遁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。當然,如果蚊子搭上101大樓的電梯,有可能飛到508米;如果蚊子搭上高鐵,從彰化高鐵站到台北高鐵站,距離可達190公里喔!總之,依據疾管署規定,照規矩噴藥就是了!好理家在,蚊子只飛百米,若飛千米,我們作防疫的,不累死,不腦中風,才奇怪!南部某縣市衛生局疾管科長,相當可憐,就被登革熱操到腦中風!

你知道我如何指揮和監督噴藥工人嗎?不是我們刁難,而是人性使然,我們必得介入指揮和監督,否則,工人心態上,能省則省,能減則減,難免打馬虎眼,故意裝糊塗,甚至故意敷衍了事。依照招標合約書,噴藥工人工資如何計算?殺蟲劑、噴霧機、噴藥人力,均由得標廠商負責,工資計算方式是,每日每人次2千多元,記憶有些模糊,我已忘記詳細數字,如果廠商動用5個人力,衛生局將支付廠商1萬多元。雖說工資以「每日」計價,每日指的是8小時,但盛暑天氣,大熱天的,且勞力活,看噴藥工人滿頭大汗,且汗流浹背的;雖戴著口罩,但不知肺部吸進多少有毒的殺蟲劑,我們豈忍心讓他們幹滿8個小時?只要做滿4小時,甚至不到4小時,工作也大致完成了,我們不會去斤斤計較,就會宣布完工收攤,後續給錢了。噴藥工人是幹粗活的,賺辛苦錢,要養家糊口的,工資也不是全拿,廠商必然要抽成的,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,能花較少的力氣,領到更多的錢,這是人的天性,豈非不亦樂乎?

殺蟲劑有毒嗎?能殺死蚊蟲,豈會無毒?能殺死蚊蟲,也必然對人體有害。每次陪同去噴藥,因蚊蟲太小隻了,我沒看到蚊蟲死翹翹,或者死整排和死整堆,但必看到一大群蟑螂,爭先恐後,光天化日之下,不顧死活,直往門外衝,足見殺蟲劑有多毒,連蟑螂都嚇得屁滾尿流,趕緊逃命去,也可見殺蟲劑對環境生態有多大影響。某年,民國101年前後,彰化市某知名美食街,整條街都是餐飲業者,有病患被通報登革熱,我們帶隊去噴灑殺蟲劑時,從各家餐飲店竄出或飛出的蟑螂,不計其數,密密麻麻的,有如蝗蟲過境,足有上萬上千隻,害得店主直呼叫:「夭壽喔!沒想到蟑螂竟然這麼多!」因接觸過殺蟲劑,蟑螂體力不濟,飛不遠,也飛不高,很快跌落馬路邊或馬路上;逃命般竄出來的蟑螂,也因殺蟲劑關係,體力不支,爬不快,邊爬邊喘息的,以致不少小孩,穿着拖鞋,好玩地,有如競賽般,努力去踩蟑螂,有小孩喊著:「我一腳踩死2隻蟑螂!」另一邊小孩則高喊著:「我一腳踩死4隻蟑螂!」可憐的蟑螂,遭受魚池之殃,霹靂啪啦,有如放小鞭炮般,不得好死,死得肝腦塗地,也死得粉身碎骨。

我怎麼指揮和監督噴藥工人?我怎會那麼行?不!人沒有先天就會的,而是靠後天學習的。民國89年前後,我剛從衛生所轉調衛生局,我的職稱是「衛生所主任兼醫師兼代理衛生局第一課課長」,第一課即今日之疾管科。當年,南彰化大城鄉爆發登革熱疫情,指標病例是剛入境的外籍看護工,來自東南亞的外籍女看護工,因發燒、全身酸痛等症狀不明顯,沒就醫,沒通報,沒隔離,以致透過白線斑蚊叮咬,將登革熱擴散出去,社區產生了2、3名本土病例。等社區產生了群聚案例,經過全面疫情調查,才抓出外籍女看護工這名元凶。此群聚案例,非同小可,驚動了中央,擔心疫情火燒埔,燒出1、2萬病例來,加上腸病毒前車之鑑,疾管局有如驚弓之鳥,即刻派人南下,坐鎮彰化,協助地方控制疫情。我身為主辦課課長,每天早上上班,就是趕來大城鄉,跟著長官們坐鎮一起。民國87年,台灣爆發腸病毒疫情,四面楚歌,草木皆兵,家長恐慌,惶恐終日,結果全國仍死亡78名小朋友,舉國哀怨,以致中央不少長官遭受懲處,以之為濫觴,衛生署所屬的防疫處、檢疫總所、預防醫學研究所等3個防疫單位,於88年7月1日整併,成立了「疾病管制局」,簡稱「疾管局」。那年大城鄉的登革熱疫情,就是疾管局和地方分局,眾長官們下鄉來指揮和指導。

那年,中央眾長官們,帶頭示範,帶領我們,指導我們,如何進行病媒蚊指數調查、清除孳生源,以及如何噴灑殺蟲劑等等,我是好奇寶寶,對新鮮事物有學習精神,我亦步亦趨,緊隨長官身後,眼觀四方,耳聽八方,有如海綿般,努力學習和充實自己,以致後來,我能獨當一面,甚至可以經驗傳承,傳承給後進的防疫人員。我如何指揮噴藥工?我身先士卒,一馬當先,走在最前面,率領噴藥工進屋和上樓,如果是3樓住家,我率領噴藥工直達4樓陽台,從上往下,逐層逐樓逐房,噴灑殺蟲劑。任何大小房間都不放過,包括陽台、臥房、客廳、廚房、餐廳、廁所、儲藏室、走道、中庭、前院和後院,連床鋪底下空間,我也不放過,用手勢指揮噴藥工噴灑。噴霧機發動時,聲音非常驚人,相當嘈雜,槍頭甚至會紅到噴火,有如火山爆發,挺恐怖的,比波音747飛機發動機還大聲,講話會很辛苦;另外,殺蟲劑很臭,又有毒,避免吸入太多,盡量少說話,只能用手勢來指揮。殺蟲劑有毒,我率工噴灑時,會謹慎注意是否有魚缸或鳥籠,某縣市衛生局,曾有噴藥後,金龍魚和金剛鸚鵡死亡的案例,節外生枝,造成官民之間,很大的糾紛。

當然,為了避免這種爭端發生,噴灑殺蟲劑的前2、3天,我們非常戒慎恐懼,轄區衛生所的防疫人員,會挨家挨戶發通知,告訴噴藥日期和時間,大人小孩都須移到屋外,也強調收好衣服和棉被,剩飯剩菜全收進冰箱內,家中的貓狗等毛小孩,以及養殖的魚龜鳥等寵物,也悉數移到屋外來,避免造成傷害。也會通知住戶,噴完藥後,即刻關閉門窗,等半小時後,再打開門窗,等通風後,人再進入屋內,用濕毛巾擦拭室內。由於事前準備周全,考慮周到,我任公職期間,彰化縣衛生局不曾出過什麼大錯,沒爭端,沒糾紛,沒投訴。背後,也要感謝我防疫兄弟姐妹們的配合和疼惜,我才能平安順利地,滿65歲公職屆齡退休。說到噴灑殺蟲劑,我可以說是超人,也是無敵鐵金剛,我率領工人噴藥時,我身先士卒,我打開臥房門,讓工人噴藥,然後帶上臥房門;我打開廁所門,讓工人噴藥,然後帶上廁所門;我打開儲藏室門,讓工人噴藥,然後帶上儲藏室門,每個大小房間噴藥,都是我負責開門和關門,我吸入的殺蟲劑,保證比噴藥工人還多,若人員出事的話,可以這樣說:噴藥工人被我操死,而我卻被殺蟲劑毒死!

發生登革熱疫情,為了圍堵疫情擴散,避免一傳十,十傳百,百傳千,甚至上萬,今(112)年的登革熱疫情,至今不就2萬多例?首當其衝的台南市,不也近2萬例?噴灑殺蟲劑是基本防疫作為,卻也很擾民的,民怨沸騰,抱怨四起,我真的沒有被投訴嗎?我不知道,或許有,但不成案,以致我被矇在鼓裡,自以為平安無事呢。民國95、96年,完全憑記憶,時間點會有誤差。我寫了近20年,約300萬言的公職工作日記,儲存在硬碟,各大小事件,會有詳細的記載,日期等基本資料都有,因電腦故障好幾年了,懶得去修,也懶得去查,只能憑記憶了。這年,南彰化社頭鄉發生登革熱群聚疫情,也是外籍女看護工惹的禍,因疫情逐漸擴大,噴藥的範圍也逐步擴大,我坐鎮社頭,幾乎整天忙著清除孳生源和噴藥。某天午後時分,防疫同仁緊急打來手機,說某住戶拒絕噴藥,請科長即刻過去。是一位40、50歲的壯年人,有著很豪華的獨棟花園大宅,圍牆內庭院至少有200餘坪,他說唸國小5年級的兒子,罹患先天性氣喘,為了孩子安全,他禁止我們進屋噴藥,只允許庭院噴藥。很糟糕,很棘手的事情,簡直是燙手山芋!

疫情已經逐步擴散了,中央長官都在關注了,也來過現場關心了,我當科長的能通融嗎?我能打退堂鼓嗎?這間房屋不噴,隔壁房屋再噴嗎?眾目睽睽之下,我如何使得?若再有新病例發生,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,肯定唯我是問,因我放縱,再造疫情,豈非又要被彰化地檢署告發瀆職罪嗎?草菅人命,讓疫情更加擴散嗎?民國90年,員林鎮某流行性腦脊髓膜炎死亡案例,彰化地檢署檢察官就透過媒體,預備用瀆職罪嫌起訴我,看到報紙,我真的嚇到屁滾尿流,食不知味,寢食難安!後來是監察院介入調查,因我八字好,命也好,勉強平安無事,終至度過關卡!想起往事,我是膽小的人,奉公守法和違法瀆職,我選擇哪一項?當然選擇奉公守法啊!我不苟言笑,矇著頭,低著頭,不發一語,領著噴藥工人,直往3樓衝。來到3樓,屋主堵在廊道,左手抓著我的衣領,我猜測他右拳會出手,我作好心理準備,駡不還口,打不還手,正氣凜然,道貌岸然,眼睛直視前方,忍住疼痛,就等他動拳。結果呢?正氣戰勝邪惡,他沒有動拳,而是右手抓起我的識別證,「彰化縣衛生局,防疫課長吳聰賢,好!算你狠!我會告你,我會投訴到縣政府!」主人無可奈何,說完話,下樓去,我則率領噴藥工,徹徹底底噴個夠本。結果如何?好理家在,等來的是平靜無事,一帆風順。

社頭鄉這次登革熱疫情,挺嚴重,也挺棘手,處理了十幾天,某天,上午時分,防疫同仁打來緊急電話,說遇到空屋,大門上鎖,無法進入噴藥,應該怎麼辦?請我過去處理。是的!鄉下地方,這種情形不少見,舉家搬遷北部,老宅空置,或許仍有祖先和神明牌位,僅逢年過節才回來祭拜!不噴藥行嗎?難保帶有登革熱病毒的白線斑蚊隱藏在裡頭,豈非成了傳染窩?尤其空屋廢棄物堆積,積水容器積了雨水,更容易成傳染窩,不時製造登革熱病例出來,所以,照樣必得噴藥!其實,中央早有規劃,防治計畫書已提過:請當地鎖匠,強制開鎖,進行強制噴藥,噴完藥後,再重新上鎖,但整個噴藥過程,必須有警方和村里長在場監督,避免財產短缺之困擾。所以,依照中央規定,噴藥的前置作業,我們會調查是否有空屋,事先跟警方和村里長聯絡,也協調當地鎖匠,必要時,請眾人協助和幫忙。此空屋噴藥案,就依照行前的規劃,開鎖、開門、進屋、噴藥、關門和閉鎖,順利進行,不出差錯,感謝警員和村里長配合。一般鎖匠開鎖費用,大抵500元上下,遇上較困難的鎖,可能收費1000元,因我們是公家單位,鎖匠要求1000元,我們不討價還價,依數照給了。其實,鄉下幾近腐爛鏽蝕的老鎖,也真的不好開,還擔著心,怕把它開壞了!

從上面的敘述,關於登革熱防治,病媒蚊指數調查、清除孳生源等,我沒去細談,若要細談,故事太多了,又要花上一千零一夜,我只談了殺蟲劑噴灑而已,照樣故事很多,只能收斂些、簡潔些,否則又是一千零一夜。由於我是奉公守法、盡忠職守的科長,也是唯命是從的科長,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人,完全依照中央長官和地方長官指示辦事,這是說好聽的,其實,我膽小怕事、胸無城府、胸無點墨,不依指示辦事,我又能如何?防疫同仁看在眼裡,疼惜在心裡,受我憨厚的精神感召,全心力挺科長,個個也都是戮力從公的好公職人員,我們都是如此落實地,賣力也賣命地噴灑殺蟲劑。至於其他縣市衛生局的防疫作為,會像我們這樣落實噴藥嗎?不見得!可能噴灑半套、1/3套,甚至1/4套,說不定連2折也沒有。就有某衛生局如此噴藥:噴藥前一天,宣傳車廣播:「為了防治登革熱,明天將噴灑殺蟲劑,請民眾多配合。」噴藥當天,只有一個噴藥工人,背著噴霧機,虛應故事般,瞬間且快速地,重點式噴灑巷弄兩旁,點到為止地,即刻離去。有進屋內噴灑嗎?沒有!反而,不時拿著噴槍頭,對準暗溝噴藥。有衛生局和衛生所人員,陪同指揮和監督嗎?沒有!你憑良心說說看,這是在作戰,還是在演戲?

當登革熱疫情發生時,從電視新聞媒體上,不時看到噴藥工人對著水溝、暗溝和暗渠噴灑殺蟲劑,這是外行人做內行事,表示沒有專人在指揮和監督,簡直是胡搞和瞎搞,做樣板給外行人看,衛生局和衛生所防疫人員躲哪裡去了?昆蟲學家早有研究發現,疾管署長官也不是三申五令,直強調斑蚊挺愛乾淨的,屬上流社會,不管埃及斑蚊或白線斑蚊,孑孓的生長環境都很挑剔的,只愛屋內的積水容器,或屋外積了雨水的孳生源,特別是多雨的季節,它們絕不會長在臭水溝裡,臭水溝裡有沒有蚊子?有!但保證全是家蚊,而非登革熱的病媒蚊,殺錯了對象,錯殺一千隻或一萬隻家蚊,豈能治得了登革熱?今年這波登革熱疫情,全國總共2萬餘名病例,彰化縣卻只有18名病例,這個成績你能接受嗎?還是認為彰化好還要更好?若防疫人員全部退場,或者防疫人員全部擺爛,我敢跟你打包票,不用一個月,彰化馬上破百例、千例的!無論如何,我很肯定彰化縣的防疫人員,給予幾句鼓勵:「晚輩們,辛苦了,繼續加油吧!」不過,我要說明一點,當登革熱病例來到40、50例,甚至上百例、上千例,尤其近萬例了,落實噴藥有用嗎?來不及了!一切都遲了!噴藥沒有意義了,只能等著火燒埔了!至於病媒蚊指數調查、清除孳生源呢?有意義嗎?聊勝於無罷了!防疫等同作戰,防疫工作是辛苦的,給全國防疫人員多一點鼓勵吧!(112年11月13日完稿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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