逐夢藏東平安歸：（二七）多元語言是武器

逐夢藏東平安歸：（二七）多元語言是武器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2歲多的小女生，在川菜館裡，緊跟在藏族父親身邊，由父親照顧打理著，儼然成了川菜館員工的一份子。很奇怪，我們拉長車，誤了時間，直到下午1點半，才進路旁川菜館吃中餐，而這個小女生，怎這麼晚才吃中餐？廚工摸樣的父親，安排她坐在小桌邊，小桌子離我僅一步之遙，父親幫她盛飯，也在碗裡盛了些菜餚，就讓她獨自一人吃起飯來。小女生皮膚白皙，臉蛋可愛，穿著打扮跟一般漢族小孩沒有兩樣，穿著小洋裙，乾乾淨淨的，若非皮膚黝黑的藏族父親，任何人都不會聯想到是藏族小女生。很有趣的，小女生的碗是不鏽鋼碗，挺大的，有如平地的大碗公，因小女生食量有限，只盛了一小坨飯和菜，為何是不鏽鋼大碗公，而非一般的不鏽鋼小碗？我不知道。另一個有趣的，她竟然拿著一雙大型筷子，長度將近一般筷子的兩倍，粗細也是將近一般筷子的兩倍，我搞不懂為何這樣？難道藏族的筷子都是特大號的？小女生一個人，靜靜地扒飯，似乎不是很餓，不是狼吞虎嚥，而是細嚼慢嚥地吃飯，她不會東張西望，也不會一邊吃飯，另一邊在玩耍，跑來跑去的，總是乖巧地，直挺挺地，一口一口的緩慢吃飯。我不禁好奇地想著，怎麼了？難道母親不在嗎？否則怎會在父親的職場，有如員工般過著日子？

我看到此幕，不禁要想起近50年前的往事。74、75歲老頭子，不知是否失智症前兆，近的記不住，舊的甩不掉，持續一直講。民國67年下半年，我抽籤好運，抽到左營海軍官校，是上上籤，在官校內的診療所，擔任軍醫，服少尉預備軍官役。當年，有位老士官長醫務兵，大陸退守過來的老芋，不知何籍貫，60歲上下年紀，每天來上班，騎著大型老式破舊腳踏車，進出官校大門，前面橫桿載著小女兒，才1歲多，後面四方形鐵架座椅，則載著大兒子，也才3歲左右。老芋娶了本省籍老婆，老夫少妻的，據說，老婆多次離家出走，跟年輕男人跑了，這次跑得比較久，已經不知去向，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。高等軍事學校，不僅是學校，更是軍事重地，海軍最高學府，大門嚴謹，警衛森嚴，豈能讓人輕易出入？尤其是小孩每天進出門禁，成何體統？簡直小孩子在扮家家酒！校方長官有下逐客令嗎？嚴謹帶孩子上下班嗎？如果這樣的話，豈非逼著老士官長去死？家裡沒人，兩個小蘿蔔頭誰來照顧？

找奶媽來照顧嗎？說的比唱的好聽，奶媽薪水怎會少？不是照顧一個，而是照顧兩個，難保薪水加倍！他花得起這個錢嗎？他捨得花這個錢嗎？當年，我預備軍官役月薪7000元，我好高興，當兵還有薪水，且這麼高，出乎我意料之外，讓我興奮好久，然而，他是資深老士官長，薪水應該比7000元多，但要把兩個小蘿蔔頭扶養成人，往後花費豈會少？他哪敢不甸著錢節省著花？那時，校長是海軍少將，我記不住名字，他很理解，很變通，很通融，甚為愛護屬下，有長官的風範，不會死守軍方規矩，硬逼著讓人走頭無路，以至民國68年8月，我從官校退役，我看這兩個小蘿蔔頭，就這樣跟在父親身邊，每天風雨無阻，準時上下班，簡直是現役軍人呢。

春去秋來，時光荏苒，歲月如梭，從我退役至今，50年的歲月，不留痕跡地，沒有半絲躊躇，就這樣一閃而過，最後呢？人終究會走到人生盡頭，結局沒有例外，不用悔恨，也來不及悔恨，就是一場空，也是一場夢！這就是人生，又能如何，沒有餘力反抗，只能接受，不接受也不行，莫可奈何啊！我都已74、75歲了，那位少將校長，以及那位老士官長，怎能活那麼久？應該都已作古了，也必然已作古了，世上能有幾個百歲老人？至於那兩個小蘿蔔頭兄妹呢？掐指算下來，很嚇人，也都已50歲上下了，早已過了中年！我好奇的是，當年兄妹兩人，是怎麼撐過來的？怎麼度過那艱苦的歲月？或許，我多慮了，我無須操心，自古以來，從困苦中長大的孩子，對人生有更多的堅強，再苦都撐過了，還有什麼苦不能撐的！你說是不是？

說到海軍官校月薪7000元，不禁想起過往，淚眼婆娑，很懷念早已過世的阿母，阿母！我想您。當年服役，吃軍方的，穿軍方的，睡軍方的，扣除伙食費和洗衣費，我完全不用花上一毛錢，每一分錢，都是實賺的。另外，我又不願意離開營區外出，也花不上任何零用金，因出門就得花錢，既要搭公車，也要吃飯，我怎捨得花？所以，薪水幾乎全存在郵局，只進不出，只會多，不會少。直等到退役那天，我搭上台鐵普通車，漫長的3、4小時，回到彰化老家，首先，我去光復路郵局，領出我所有的薪水，總共有10幾萬元，年代久遠，我早已忘記確實數目了。進家門後，我雙手捧著白花花現金，交到阿母手上，我看到阿母喜極而泣，眼眶含著淚水，說不出半句話來。這是她這輩子，拿到最多錢的一次，且是兒子親手賺回來的錢，她豈能不高興？喜極而泣是必然！而我內心呢？既感動，也驕傲。

往後日子，民國69年1月，我進入彰基外科工作，每月薪水9000元，我都親手交給阿母，也都看到阿母眼眶含著淚水。大約半年後，我有點失智症，記不得那麼清楚，領了6次9000元的月薪後，醫院調薪了，住院醫師的薪水，從9000元月薪，調到1萬4000元月薪，錢更多了，越有得數了，我照樣親手交給阿母，也照樣看到阿母眼眶含著淚水。我知道，這是我的驕傲，更是阿母的驕傲，因兒子有出息，賺錢回家了，要賺錢養家了。醫學院畢業，我沒有感覺驕傲，這不算一回事；考取醫師證照，我沒有感覺驕傲，這不算一回事；取得研究所碩士學位，我照樣沒有感覺驕傲，這不算一回事！但是，當我捧著薪水，交到阿母手上，這才是我此生最大的驕傲。如今，阿母已作古多年了，想起過往，歷歷在目，我眼淚止不住啊！我真想躲起來，放聲大哭啊！

眼前這位2歲多的藏族小女生，我不禁聯想到，是否類似那位士官長的兩個小蘿蔔頭，因家裡沒有大人可照顧，只好跟在父親身邊，隨著大人在職場過日子。家裡為何沒有大人照顧？我不知道，我不想去猜測，也不想去聯想。用完中餐，喝完杯底最後一口泡茶，大夥預備離開小飯館時，我特別走上前，跟小女生打招呼，也跟小女生道別。我喜愛萌樣的小女生，因我家4個孫子都是小男生，男女生基因個性就是不同，尤其超愛落寞孤單的，楚楚可憐，惹人憐愛的小女生。我說：「小妹妹，妳叫什麼名字？妳好乖喔！我們已吃完飯了，準備離開飯館了，所以來跟妳說再見。」她抬起頭來，不慌張，也不害怕，似乎習慣了顧客的騷擾，也習慣了老頭子的騷擾，只是盯著我看，不發一語，沒有任何反應。我馬上想到她是藏族小孩，接著說：「小妹妹，妳聽得懂我說的話嗎？」她盯著我看，搖了搖頭，沒說半句話。她聽懂嗎？還是聽沒懂？應該是沒聽懂，肯定是！2歲多小女生，剛學說話，學的應該是藏語，絕不會是普通話。

藏族兒童，從家裡學起，當然以藏語為第一母語，然而未來，生活在中國大環境下，從學校、同儕和社會學起，以普通話為第二母語，豈非身上帶著第二種功能、實力和武器？當然，若能學到英語為第三母語，豈非如虎添翼？若更能學到日語、韓語、西班牙語、阿拉伯語等語言，豈非天下無敵？看小女生那慧黠的眼神，我祝福她，未來會是高人一等的天下無敵。我為何提到藏族小女生？我為何提到藏語、普通話、英語、日語、韓語...等語言，這是我的鋪陳，下回將詳述我內心想說的主題。（114年8月13日完稿，中度颱風楊柳來臨前夕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