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血糖昏迷驚魂記（小說） 十五、不懂得叫119

低血糖昏迷驚魂記（小說）

十五、不懂得叫119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提到119救護車，我就回想起先母，心裡就有痛，很心酸的痛，我那可憐的阿母。民國88年12月24日，將近20年的往事，卻歷歷在目，那是耶誕節前夕的中午，母親生活很規律，照往例，她罹患糖尿病多年，長期在彰基門診治療，接受胰島素注射，她於飯後，躺上一樓的床鋪，睡個午睡，但睡夢中突患腦中風，後來診斷是腦幹栓塞，她何時昏迷不醒，何時喪失意識，我們家人都不知道。

彰化天祥路巷子內的新家，是民國70年，為了我要成家，貸款75萬買的房子，獨棟三樓販厝，總房價175萬。用這棟房子，抵押貸款了50萬，因銀行估價，這棟房子僅能貸款這麼多，不到總房價的三分之一，只好用大哥的房子，再向銀行抵押貸款25萬，才能銀貨兩訖，取得房子。為了買房子，現金的周轉，幾乎逼死阿母，讓阿母爆瘦十幾公斤，我想起就激動落淚。大哥的房子較早買，早了三年，位在同巷內的獨棟二樓販厝，為了家人能住在一起，至少離了很近，故買在同巷內。

或許，你會問我，「不就要娶富家千金小姐了嗎？嫁妝還是一棟黃金店舖，價值好幾千萬，豈會沒錢？怎會沒錢買房子？」拜託！偷雞也要蝕把米。我小西巷的老家，又破又爛，且是寄人籬下，房子好幾年前，應該是民國50年代的事了，早就被我父親給賣掉了，我哪來顏面娶老婆？很丟人啊！我必須先有一棟房子，先娶了老婆，人家才會把嫁妝陪嫁過來，不是嗎？房子雖是內人名下，她自己都沒有權力處理，何況是我。要撐起男人的面子，我努力賺錢養家活口，這才是男人的驕傲。

民國69年，我進入彰基，當任外科住院醫師，起薪每月九千元，半年後，調薪為一萬四千元，然後逐年有調薪，先母沒想到，她非常在意和焦慮負債，這75萬貸款，僅兩年，我就全還清了，她不曾想過醫生兒子這麼行，這麼會賺錢。其實，白天，我不僅在彰基上班，沒有輪值的夜晚，我還跑去其他小醫院值班，一個禮拜值班兩晚，每晚二千元，一個月賺一萬六千元，比彰基的薪水還要多的多。

三層樓房，只有兩間臥房，分別在二樓和三樓，一樓是客廳和加蓋的廚房，兩個妹妹住二樓臥房，我與內人住三樓臥房，那母親和父親住哪裡？母親和父親的臥房，是二樓陽台封上鋁門窗，搭建成的一間房間，裡頭原來就有一間小廁所，上廁所還算方便，再安上雙人鐵床，就是父母的臥房了。當然，陽台改建的，僅約三坪左右，空間當然狹窄，僅剩下一個小走道，容兩人上下床而已，完全沒有放桌子、椅子的空間。

民國74年，父親過世，我獨立門戶，搬出家裡，在外奮鬥，努力賺錢，家裡僅剩么妹和母親，母親繼續在這個陽台臥室，獨自生活了近十年。當母親74、75歲時，人老了，體力退化了，爬樓梯上二樓睡覺，成了很大的負擔，感謝大嫂用心，在客廳和增建的廚房間的空間，原本也是一樓的後陽台，搭建了一間臥房，方便了母親，不用再爬上二樓睡覺，母親甚為高興，雖然大嫂脾氣暴躁、個性強悍，她仍逢人直誇媳婦孝順。

母親在一樓午睡，下午二、三點，大哥從民權市場下班回來，依往例，都會過門來探望母親，他要叫醒母親，要跟她聊幾句話，卻叫不醒她，發現有異，情況蠻嚴重的，可能低血糖又發作，須緊急送醫，家裡沒有車子，我也不在烏日的家，當天，中國環境醫學碩士班有課，我正在上課，大哥聯絡不上我，也不懂得要叫119，竟然大哥騎著摩托車，搭載大嫂，然後把母親夾在兩人中間，即刻飛奔彰基急診室，雖然，彰基離天祥路住家不遠，可也有好幾個路口，少說要三、五分鐘，很折騰，也很危險。

大哥和大嫂沒唸書，兩人都是鄉下土包子，鄉下人可憐，無知得可憐，不懂得要叫119，也不知道119是免費的，回想起來，我不禁淚滿襟，我可憐的母親，您受苦了。等聯絡到我，我向教授請求提早離席，趕回彰化時，一切都太遲了，母親再也沒有清醒過來，她不是罹患低血糖昏迷，而是腦中風昏迷，電腦斷層檢查，確診是腦幹栓塞。隔天，12月25日，我淚流滿面，搭著彰基救護車，陪著母親回家，然後，在所有家人跪哭下，母親永遠離開我們。我痛不欲生，我發誓不再唸書，不會繼續唸博士班。

人嘛，不經一事，不長一智，有一次，約20年前，我是農家門外漢，我田裡雜草叢生，雜草禾桿比人高，超過二米以上，我起火燒雜草，沒經驗，太膽大，也太大意，不知火勢的危險，火苗竟然瞬間竄燒起來，延燒得非常快，快到我打火都來不急，幾乎要往鄰人房舍延燒，我嚇得驚慌失措，在鄰人、路人圍觀下，我不顧自身危險，拿著常竹竿，提著水桶，衝鋒陷陣，無數次往返，與火苗搏鬥，猛烈的大火，終至被我控制下來，我全身烏黑，嚇出一身冷汗。

當時，我沒想到要叫119，也不敢叫119，也不知道如何教119，當時圍觀的鄰人和路人，我沒有請他們幫忙叫119，他們就壁上觀，看著我一人，獨自跟火舌搏鬥，全然不幫我叫119，害我差點被火吻。我為何不敢叫119？我以為叫119滅火要花錢，以為要被懲處裁罰。後來，請教某消防隊小隊長，鹿港某親戚，才知道，消防隊滅火是他們的職責，完全免費的，雖然是自己的錯，放火引火災，也是不會裁罰的，這種擔心全然是多餘的。唉，人生多揣也是有益處的，多經歷一事，多歷練一事。